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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霁知晓,张玄晴乃是魏东陵的未婚妻,而太子又对魏东陵有歉疚之心,自然会照拂她。
  “早说啊!”苏霁连忙起身,去找药箱,道,“这事儿还需要你硬闯进来?打发个太监来报,我自是去了。”
  苏霁去给张玄晴看病,苏霁对太子的歉疚之心就能还上了,而太子对魏东陵的歉疚之心也能换上了,可谓一石二鸟、一举多得啊。
  “你就对本宫厌恶至此么?”太子冷冷一笑,却是实在不知如何是好了。
  的确,以苏霁心地,就算是宫里没名没势的小太监,她都是肯诊病的;若是为了救治张贵嫔,太子大可不必来。
  只是太子还想借着此次名义,来见她一面,瞧瞧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可这一看,心就擂起鼓来,苏霁与他相识数载,看他的目光再也不似先前一般炽热恳切。
  “不过,我提前说明,这张贵嫔的病,我实在是无能为力。”苏霁又道,“像这种先天的疾病,其实是最难以医治的。”
  “本宫亦知此事艰难,并未有难为你的意思,只是你去总比没去要强些,不过是求个稳妥。”太子道。
  苏霁想起了作为医生,不单要治愈病人,更是要时时安慰,实在没有办法,临终关怀一下也是好的。
  于是苏霁携了药箱,没有同太子说一句多余的话儿,便匆匆走出了元彻殿,去给张玄晴看病去了。
  -
  莹纱帐子下,张贵嫔身形清癯,面色红涨,眼窝儿深深地凹陷了下去,她躺在锦榻之上,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用锦帕接住秽物,只见帕子上染成一片殷红。
  翠儿眼圈儿通红,悄声走到了张贵嫔身旁,道:“苏医女来看您了,听说她医术高明,能解寻常医者不能解的怪病,若是她来为您诊病,说不定……”
  张贵嫔轻笑了一声,道:“本宫的身体本宫心里清楚,更何况……”说到这儿,她反而不再言语,只是在心中讽刺地想着。
  更何况,她早便不想苟活在这世上了。
  宫女拉着帘子,迎苏霁走了进去。苏霁一进去,便闻屋内一股子药味儿,便走向榻前,行礼道:“张贵嫔安,苏霁来给您诊病了。”
  “是谁叫你来的?”张贵嫔无谓地轻笑,讽刺地道,“本宫想了一圈儿,却并不知,此时谁有这样大的面子,能请得动苏霁姑娘。”
  “是太子殿下叫我来的。”苏霁回道,又问,“贵嫔,现下拉下帘子,来请平安脉?”
  张贵嫔微微蹙眉,道:“这可就奇了,本宫与东宫那边素不相识,也难为他尚能想起本宫来。”说罢,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这次却比上次更加严重些,咳嗽了半刻钟,也不见转停的迹象,苏霁连忙拉开了帐子,扶她坐了起来,轻拍她的背。
  苏霁见此,心中很不是滋味,道:“我虽力薄,总能为贵嫔做些什么。或许,我去请皇上过来一趟?”
  “古有李夫人,色衰而爱驰,爱弛而恩绝。如今让皇上看到我这副憔悴不堪的病容,只会让他厌恶罢了。”张贵嫔冷冷一笑,嘴角渗出了半分血丝来,“本宫已经快死了,还是烦请让本宫死得清净些。”
  苏霁听此,恍然发觉平日对成帝毕恭毕敬、低伏做小的张贵嫔,竟然在心底如此厌恶成帝。
  不过某种程度上,张贵嫔也没有说错,作为一个薄幸的君王,就算听到了三千后宫中的某位佳丽要死了,也不一定会有闲心去探视一番。
  “本宫平素最恨自己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如今想着,却是不碍事的,反正那些身强体壮的妃嫔亦要殉葬,这样一想,本宫这样病死了倒不算太冤。”张玄晴用双手撑住锦榻,想要起身,却终究只是堪堪碰到了绣鞋,就再没有力气了,她急促地喘息了一阵,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胸口,惨然一笑,“在茅山府上时候,父亲告诉本宫,进了宫,便可以侍奉那位天下最圣明的天子,只要汲汲向上,或许可以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苏霁看着张玄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毫光彩,那光彩却骤然消逝,只剩下麻木的一双眼,那双眼望着床上缠绕的幔帐,一眨也不眨,过了好久,仍是一动不动。
  苏霁怔怔地望了许久,用手指轻轻地探了探张玄晴的鼻孔,才意识到已经没有了气息。
  过不多时,府内号丧一片,唯独苏霁呆滞地望着那具渐渐失去体温的尸体,像是一刻树定在了那里。
  她明明是个坏人,在原书中怙恶不悛,就算在这个世界,她为了爬上贵嫔之位,亦不知道杀了多少人。可是,苏霁看到她死了,心中为何如此痛?
  她的死亡,真的是因为她是个坏人吗?若她是个好人,她就能够逃离死亡的命运吗?
  成帝已经是强弩之末、行将就木了,在宫中的每一个妃嫔,按照惯例,都会为成帝殉葬。
  “贵嫔张氏,温淑恭俭,元丰元年,因体念皇上身体,忧思过度,积劳成疾,猝于寝宫。”早有太监待在那里,一边念着,一边在《后宫注》上写下。
  苏霁缓缓地闭上了眼,或许就这样病死,还算是个好结局了。那些如花儿般的宫妃,或许会被活活勒死……
  苏霁似是想到了什么,拭干了眼眶中的泪水,连忙跑了出去……
  -
  已是傍晚,夜凉如水,偶能听到盛夏的蝉鸣。
  宫中西北角的摘星楼,原是个观天祭祀的角楼,十几年前就被废弃了,平素甚少人来。此夜,一位容颜清丽的女子,不施粉黛,静默地看着楼下稽查之侍卫。
  赵嘉柔轻轻地笑了,今夜是个好天气,她死在此夜,倒也算不亏。
  成帝病笃,宫中人心惶惶,都说皇上捱不过这个冬天了。比起成帝病逝后,被迫殉葬在皇帝身边,还不如自己死干净了,还能自主选择死亡的时间和地点,总算是为自己这幅身体做了回主。
  赵嘉柔一双柔柔的双眼,抬眼看向十五的圆月,宛若一朵青莲。她站在了摘星楼的凭栏之上,双臂舒展地张开,感受着呼啸而过夏风。
  “哟,哪家的姑娘,怎么想不开,要跳楼了呢?”一抹黑影像是一道黑色的流星,掠过皎洁的一轮圆月,站定在摘星楼旁边的一座宫宇房上的琉璃瓦上,语带戏谑。
  赵嘉柔怔怔地望着那男子,转而凄怆一笑,道:“陛下已经将要崩逝了,我也活不得了,早死了也干净。”
  “一个皇帝老儿驾崩了又如何呢?古今千百年间,有多少皇帝?他们也没有一个能够长生不老的。”凤鸣啧啧叹息,轻笑道,“人呐,活着就有希望。”
  赵嘉柔绝望地阖上了眼,轻轻地道:“你不懂,也不省得。我不光是为了我自己,更是为了父母宗族。为了他们,我必须得去死。”
  “我怎么不省得?”凤鸣握着手中鞭,轻轻地坐在了栏杆之上,不禁陷入了回忆,“我也曾被这些劳什子执念束缚过,可是比你还惨呐。我四岁时,家与国都没了,那城南的大火一直烧啊烧啊,直烧了两三天。我们这些遗下的孤儿,都被聚集在一处,每日除了睡觉就是训练。后来长大了,每日为复国四处奔波,可比你们这些娇小姐苦多了。”
  “那后来呢?”赵嘉柔心神一动,问。
  第112章
  “后来那个组织也四分五裂、最终亡灭了,我出来后便以偷盗大户人家的金银为生。”凤鸣抬眼看了那清丽的女子,轻轻一笑道,“出来了才知道,外面已经变了个天,还复国呢,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不过,出来了,也才知道,在外面活着倒是颇有些滋味,倒比前二十几年有意思多了。”
  凤鸣低低地叹息,总算知道当时苏霁为何要脱离杀手堂了——只是当时自己看不透罢了。
  赵嘉柔痴痴地听凤鸣形容,旋即轻轻笑了,道:“今日听君说此,我才知道外面的世界。不过也算是了了我一桩憾事,听说了也总比不知道强些。”说罢,赵嘉柔咬紧了牙关,冷冷地看着摘星楼下,攥紧了拳头。
  苏霁一路狂奔着,终于到了咸福宫宫女说的摘星楼——这帮奴才都是些懒骨头,见赵嘉柔失宠,便不再关心她如何,她平日愿意去哪就去哪,宫女太监们都懒得跟着。
  苏霁向上仰视着那高高的楼,只见赵嘉柔一身齐整衣服,立在凭栏之上。
  “赵嘉柔,我不许你死!”苏霁连声呼喊着,也顾不得周围侍卫听不听得见了,“你先下来,我替你打算!”
  赵嘉柔原本是想直接跳下去的,却见苏霁匆匆地奔来,站在下头呼喊着,哽咽道:“霁霁,我没有后路了……”
  苏霁连忙摇头,泪水夺眶而下,道:“不,你的人生原本不是这样的!你相信我,我一定有办法能让你活下来!”
  赵嘉柔听此,一切绝望、不甘、辛酸都化为一道不轻不重的叹息,她满意地笑了,阖上了眼,双臂向前,牵引着身体跳了下去。
  一下子,她的身体像是一片润泽的绿叶,在风中被轻轻吹拂着,极速落了下去,她本以为这一跳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却不意落到了一个黑色的怀抱中,那黑色的紧身衣轻轻地剐蹭着她的脸,她没想到,这个男子竟如此胆大包天。
  赵嘉柔连忙挣扎着,想要挣开他的怀抱——她是皇上的妃子,若是同别的男人卿卿我我,不但自己会身首异处,而且还会祸及家人。可那怀抱,却是越挣扎,便越是紧。终于,赵嘉柔耗尽了所有的勇气,沉溺在那人坚实的怀抱中。
  “这样美的女子,正是青春年华,怎么会想不开呢?”凤鸣一双凤眼轻轻向上挑起,含笑看着赵嘉柔,双手紧紧地缚住她的腰间,缓缓下落,直到踩到了地上,凤鸣仍轻轻地托着她。
  赵嘉柔不知所措地看着二人,向后退了几步,绝望地道:“让我死罢,现如今你们救了我,我还要再积蓄勇气,再跳一次……”
  “你不能死……”苏霁擦干了泪水,生生地将要溢出的眼泪又憋了回去。
  今日,她已经流了太多无济于事的眼泪,是时候想想该如何做了。
  “你现在就出宫。”苏霁定定地看着赵嘉柔,对她道,又看了看旁边立着的凤鸣,冷冷地道,“凤鸣,我求你今夜带着她出宫。”
  “好啊,反正我闲来无事。”凤鸣轻笑出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道,“却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
  “你最大的心愿,不就是去外头看看祈桃节的万家灯火么?现如今,你呆在宫中就是一个死字,如今你连死的勇气都有了,还有什么比死更可怕?”苏霁劝慰着赵嘉柔。
  “可是,我的父母宗族……”赵嘉柔摇了摇头,轻叹道,“我不能置他们于不顾。”
  “皇上已经活不了多久了,我曾给他诊过脉,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苏霁镇定地道,“至多半年光景。而若是论诛九族的大罪,需要三审定谳,这一来二去流程便起码得一两年。太子曾说过,赵玄为人刚正,是个可造之才,等到了新朝,这些事儿必定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赵嘉柔听此,心下仍旧迟疑。
  “更何况,成帝也不一定知道此事。你先出去,我今晚便去乱葬岗找一个合适的尸体。”苏霁的大脑飞速转动着,道,“你们此行,先去南方,去寻十九皇子祁王殿下,等到那里安顿下了,再给我写信,我给你们寄银子。”
  赵嘉柔听此,不由得愣住了。
  “你信我,此事我有把握。”苏霁紧紧地拉住了赵嘉柔的手,道,“而凤鸣他轻功还算不错,绝对有能力将你护送到南方。到了南方,成帝的掌控能力就远不及京城了。”
  赵嘉柔听此,不禁感激涕零,道:“苏霁,你竟为了我,冒天下之大不韪……这份恩情,我无以为报。”
  苏霁鼻子一酸,决定据实以告,道:“其实,你的命运不该是这样的。按照原本的走向,你根本不会入宫,会嫁给年轻英俊的魏东陵,更不会……年纪轻轻,便要为皇上殉葬。是我无意间卷入这个世界,改变了这个世界,改变了你的命运,是我……害了你。”
  赵嘉柔哭成个泪人儿,忙摇摇头,道:“霁霁,不要这么说。命运虽无常,或许我这一世过得会艰辛些,但却认识了你,也算不枉此生。”
  苏霁忙替她拭去泪水,道:“我方才叫了几声,恐那些侍卫听到了,现下正往这边来呢,你且走,到了南方安顿下来,就再也不要回京。”
  “磨磨唧唧地做什么?”凤鸣挑了挑眉,道,“苏霁,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快些罢,过时不候!”
  “我……”赵嘉柔抬眼看了苏霁一样,又看向了凤鸣,道,“那就多谢这位兄台了,你我一见如故,交浅言深,以后就烦请兄台多多照料……”
  一干侍卫乌头靴踏在地上,发出了阵阵声响,凤鸣的耳朵微微动了下,立时打断了赵嘉柔,道:“却别说这些不要紧的官话儿了,还是先离了皇宫才是要紧。”
  说罢,他一手抱着赵嘉柔的肩,一手搂着赵嘉柔的腰,横抱起来,一个箭步,便飞了出去,飞向了寂寥的黑夜。
  苏霁看着二人的身影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前脚他们方出去,后脚便见一干巡逻的侍卫过了来,将苏霁团团围住。
  “你是何人?”为首的侍卫问道,待定睛细看,却发现是苏霁。
  他本还觉得近年来禁卫军纪律越发涣散了,听到声响还需要花这么长时间找到地方,可见了苏霁,却悔得肠子都青了,宁愿自己没听到这声音。
  他是元庆元年的武状元,不是那不识时务之人,亦有所耳闻,这苏霁自进了元彻殿,一应封赏都是位同太子妃的,已经是成帝暗中钦定的人选了。更何况,如今成帝脑中出血,已是不治之症,待太子继位,她岂不是……?
  孙侍卫正想着,却听苏霁坦然自若地问安,笑道:“孙首领,妾身乃是苏霁啊,夜班巡查实在辛苦,怎的就来了这儿?”
  孙侍卫拱手道:“为陛下守夜,乃是卑职责任所辖,怎敢言苦?不过,姑娘怎的夤夜来此?”
  苏霁从荷包中拿了些银子,塞到孙侍卫腰间,笑道:“此事,却是妾身过错。武英殿处有一位宫女,半夜烧得不省人事,她同室之人实在无法,便偷跑过来,叫我去瞧瞧。我心下不忍,便携着药匣子来了,一时情急,坏了宫中规矩。”
  苏霁一边指着自己手上拎着的药匣子,一边暗自松了口气,幸而她是给孙贵嫔诊病后,拿着药匣子就匆匆跑到摘星楼了。
  第113章
  孙侍卫听此,又拿了碎银,亦不疑有他。
  他在宫内当差,怎会没听说过苏霁名声?她平日为这些下人诊病,无论贵贱,都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他有一位同科的老友去年染上了风寒,就是苏霁开了几包草药,才将他治好的。
  “还望首领大哥通融通融,原谅则个。”苏霁甜甜一笑,又给一行侍卫都发了半吊钱,才道,“这些小钱,还望侍卫大哥们不要嫌弃,去买茶买酒吃,大晚上的暖暖身子。”
  孙侍卫听此,便道:“行了,下不为例。今夜臣等只当没看见过姑娘。”
  苏霁脑门儿上全是汗,仍是挤出了半个笑意来,见侍卫们走远,身子差点儿软下去。终是偷偷摸摸地跑去了东宫,去拿一样至关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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