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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养心殿内,尚在养病的昭丰帝听得陆塬禀来的各处消息与百姓议论,不禁沉默良久。
  百姓们骂得皆是蛊惑世人的妖僧,可他这个皇帝呢?
  他也被蒙蔽了。
  可与其说是被继晓蒙蔽,倒不如说是被自己那渴求长生成仙的念头蒙蔽了双眼。
  这几日来,他服着太子送来的解药,偶尔同无名大师探讨佛理,头脑随之清明之余,也渐渐想了许多以往不曾细想过、或是说下意识逃避的那些问题。
  如此过了十余日,谢迁回京了。
  一同被押回京中的,还有云氏商号的大东家云渠等人。
  很快,云氏与继晓勾结、密谋造反的消息震惊了大靖上下。
  继晓已经伏法,云氏商号账目造假私造兵器的实证也已被谢迁掌握。
  而被押解进京的路上,与谢迁聊得极投机的云渠眼见没了活路可走,倒也痛快,将一切罪责皆招认了。
  理所当然地,也供出了古朗之。
  云渠此人工于心计,这些年来与古朗之来往,手中握有不少密信与铁证。
  昭丰帝下了旨,着锦衣卫立即将古朗之缉拿入京。
  然湖广之地的锦衣卫接到圣谕赶至古府之前,古朗之却先一步服毒自尽了。
  只留下了一众家眷哭啼辩驳声称毫不知情。
  扎根湘西之地多年的古家,一夕之间轰然倒塌。
  继晓的案子,可谓牵扯庞大,许多罪行与相关官员势力等,皆需要一一深挖细审。
  昭丰帝借着养病为由,干脆彻底甩了手,将一切事情扔给了太子。
  可他病养好了之后,却也没闲着。
  头一日下了床走动,第一件事就是亲自去了丹房中。
  这些时日皇上没吃过丹药,丹炉便也没开过,先前继晓送入宫中的两名炼丹童子已经不见了,此时只有鹤龄延龄两个呆在丹房内闲得捧着话本子看——
  张鹤龄看得那本是苦情戏,昭丰帝进来时他正抹着眼泪。
  见得陛下过来,二人连忙收了话本子行礼。
  “拿锤来——”
  昭丰帝向身边太监吩咐道。
  张鹤龄二人身形一僵。
  只是看个话本子而已……
  在兄弟二人的紧张不安下,太监取来了一把小铁锤。
  “嘭!”
  锤子砸在那只足有一人高的炼丹炉上,因是使足了力气,当即砸出了一个凹坑来。
  察觉到众人吃惊的眼神,昭丰帝脸颊微抽了抽——别说,还挺结实。
  他将锤子一扔,干脆吩咐下去:“替朕将这炉子给砸了!”
  他既是意识到自己走错了路,便不能再错下去了!
  看着皇帝陛下幡然醒悟一般离去的背影,张鹤龄与张延龄震惊地互看了一眼,藏在手里的瓜子儿都掉了。
  他们……是不是很快就能回家了?
  昭丰帝砸炼丹炉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朝野。
  大臣们还来不及感到欣慰时,时隔不过一日,便又听得了一个消息——
  皇上又命工匠铸了新的炼丹炉!
  比原来那个还大!
  且听说这位陛下砸了炼丹炉的当晚,直是一夜未眠,下半夜净跪在老君像前认错悔过了,说是一时迷了心窍,眼下已经真正大彻大悟了……
  好歹也多坚持几日?
  这么反复无常真的显得很没有骨气啊陛下!
  ——大臣们心情复杂。
  寿康宫内,太后却是尤为平静。
  自打从听说皇帝砸炉子起,她就已经预料到后面的事情了——呵呵,若真能不炼丹不修道,那可就不是她儿子了。
  但从此事来看,至少皇帝是当真有了悔悟之心了。日后行事,想必也会多一份思虑在。
  老太后有些欣慰地想着。
  然而次日的一件事,却让这份刚攒起的好感荡然无存。
  “你现在要禅位?!”
  寿康宫里,太后听出昭丰帝的来意,握着茶盏的手顿时一紧。
  昭丰帝点头。
  怎么觉得……母后好像突然心情很差的样子?
  “哀家不同意!”太后“嘭”地一声将茶盏搁下,力气之大,茶水都迸溅出来几滴。
  昭丰帝愕然张了张嘴巴。
  “太子尚未娶亲,且不说哀家不会同意,便是那些大臣们也断不可能点头!”
  “可……他们都已经同意了。”昭丰帝忙道:“今早朕召见了十来位大臣,他们言下之意,对此事都无意见!”
  听他说自觉身体不行了,这些老家伙难得体贴了一回,虽有些惋惜犹豫,但也都表达出了龙体要紧,要他安心退位养病的意思。
  太后听得一噎,而后脸色瞬间更为难看。
  这些老东西,向来不是规矩最多的吗?
  往前数,就有皇帝想要禅位,大臣以太子没有子嗣为由不让登基的先例——眼下她孙子连媳妇都没娶呢,这起子人竟也能让步?
  再看向面前的儿子,老太后哪里还有什么不懂的……
  “母后,这是好事啊……”昭丰帝不解地劝道:“太子今年已经十七了,这些年来处理起政事又已极有经验,此时登基有何不妥?”
  “你也知道太子已经十七了!”
  被踩到了最痛处的老太后恨声道:“你此时要禅位,必要准备禅位登基大典,前前后后,礼部少说也要忙上四五个月之久!而新皇登基,必然又有数不清的章程要一步步往下走——这般耽搁,既安何年何月才能娶上媳妇?”
  要知道,她比起老姐妹们,已经落下一大截了!
  再这么折腾下去,她究竟还能不能抱得上重孙子了?
  昭丰帝听得惊诧又恍然。
  合着母后在意的竟是这个?
  “横竖如今政事也是太子在打理,你再忍上一年,又有什么紧要?”老太后转而耐着性子劝起儿子:“全当是为了哀家——”
  昭丰帝闻言,叹了口气,面上流露出淡淡地痛苦之色。
  “母后当知儿子求道心切……”
  老太后气得想要一耳光甩过去,然而却慈爱地笑了笑,拍了拍老儿子的手,道:“哀家知道……只要你以后修的是正道,哀家也会赞成你的。”
  这里的赞成,自然不能是口头上的赞同。
  昭丰帝的痛苦之色这才减轻些许。
  “那……朕便听母后的。”
  咳,毕竟多座金山多条路嘛。
  接下来的日子里,先前被召去议事的那些大臣们背地里不禁失望地犯起了嘀咕。
  怎么没动静了呢?
  难道是他们的态度表现的不够明确吗?
  ……
  这一日,小时雍坊里有一件喜事。
  谢迁登了定国公府的门下了聘。
  前院里一派热闹景象,徐婉兮呆在自己院中,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跳着。
  这人才回京不过短短半月而已,且成天忙得昏天暗地……然而刚回京的第三日,就提了亲,这才刚交换了生辰八字,他便把聘礼抬来了!
  下聘便为过大礼,接着岂不就是请婚期了?
  虽说他们定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嫁女儿,断不可能匆匆忙忙,但准备起来,至多也就数月便足够了,往慢了说——撑死了半年吧?
  再有半年她就要嫁给谢世叔了?
  徐婉兮怎么想都觉得太快了些,又因那人从始至终不曾与她仔细商量,她思来想去,走不安坐不宁。
  干脆就使了莲姑去给前院的谢迁传话。
  这会子谢迁自然是走不开的,待到宴席散后,他方才找了藉口打算离去。
  “等等——”
  刚跨下石阶,谢迁忽听得身后有人将他喊住。
  转回头看去,只见是徐永宁站在廊下正看着他。
  “二公子可是有事?”谢迁语气平常地问。
  徐永宁确实有话说。
  自打从知道这位谢大人即将要成为他妹夫开始,他就想找个机会同对方好好谈谈——以未来大舅哥的身份嘱咐乃至提醒些什么之类的。
  可是……
  此时对上那一双过分敏锐的眼睛,徐永宁的舌头打了个结,道:“……没什么。”
  谢迁微微挑了挑眉,笑着问:“当真无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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