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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给她看小艾和沈映的照片,那回我伪装成私家侦探,自称受人委托调查沈映,正在追溯他和小艾的过往,我还提起,沈映身边的人不时就会失踪,比如鹿培达。
  花花耸了耸肩:“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说:“你和鹿培达以前是男女朋友吧?”
  “高中的时候谁没交过几个男朋友女朋友?”她一抬眉毛,点烟,抽烟,说,“鹿培达这种人不失踪才意外吧?”
  她笑起来:“再说了,现在这个社会谁不是失踪人口?大侦探,你问问自己,你真的在这里吗?你真的在上海吗?你知道上海一年人间蒸发多少人吗?忽然有一天,你认识的人就不见了,再正常不过了,你为他难过一会儿,说不定掉下几滴眼泪,可是,”她顿了顿,“就像新闻,四十五秒过去,切回直播间,亲切的新闻主持人的样子回来,你就又投入到下一段新闻里去了。”
  她指着小艾的照片,问我:“是他失踪了,他的家人委托你找他?“
  我点了点头。
  花花轻笑:“他要是失踪了,我建议你直接去沈映家里找一找。”
  “怎么这么说?”
  “有一天,我和鹿培达还有他的几个朋友在一间校舍,废弃的校舍,以前是什么残疾人学校吧,不知道谁找到的那个地方,就成了他们那群人的据点了,沈映带他过来,他叫他小艾。你知道那些小孩儿,除了欺负欺负别人,谈谈自以为是的恋爱,还有什么可干的?读书,他们需要吗?为钱和前途犯愁,有必要吗?沈映和他们混在一起我其实有些惊讶,不过想想也很合理,他太聪明了,那些人,鹿培达啊成万里啊,小艾啊,都不过是他的提线木偶,不好玩儿吗?多好玩儿啊。”
  她回头看画廊里面,我也回头看。我知道我们在看同一副画。
  “小艾还是有些不一样,他给我一种感觉,他绝不会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但是沈映开口……可能他有他的什么把柄,沈映一个眼神,他就屈服了,他不是软弱,也不是和什么妥协了。”
  我说:“他不得不这样做。”
  我决定去找找花花提到的那个成万里。成万里的个人信息一上网就能搜到,他在玉松做生意,开贸易公司,可惜的是,他对高中时期的事闭口不提,只说他和沈映现在是很好的朋友,他公司的法律顾问就是沈映,他们时常碰头。
  在这漫长的寻找,拼凑中,不知怎么,我变得很难完全相信一个人,在整理那些视频,那些录音,重复收听我和那些出现在沈映,小艾生命中某个时间段里的某某人的对话时,我不停地提醒自己必须保持一个客观中立的立场。我不能相信任何一面之词。我希望我能不掺杂任何私人情绪,尽量依靠无法改变的物证来进行判断和归纳,如果没有物证,那么在那件事上,必须至少有两个人达成一致的叙述我才会将它当作真实发生过。
  我试图不做律师,而做一个法官,我试图真实,准确地还原沈映和小艾的人生轨迹,我试图解开那些他们周围不明不白离开,甚至死去的人身上的谜团。
  沈怀素怎么会死于药物过量,他的姐姐们,梅笍都没提过他有药物成瘾的问题,那些药物——根据我弄来的法医报告副本来看,他是死于海洛因过量,那些海洛因是从哪里来的?那个沉溺毒品的鹿培达还活着吗?他现在在哪里?余莺莺呢?她的死是正常死亡吗?我知道沈映的水性很好。
  我对沈映的疑惑越来越深。
  还有小艾。
  我不得不承认我对他们一无所知。
  在两个多月的奔波后,我回到了玉松,回到了琼岭。我将这里视作一切开始的地方,我认为这里能解答我的所有问题。
  路上,我反复看着艾红杉说给我听的,网上别人整理出来的,那些山寨的长老们口述的,沈怀素的书里写过的藏宝洞的故事,还有那些关于琼岭的旅游宣传片,关于天福宫的壁画纪录。
  一个将军杀了蛮王,藏起了金色的面具,金色的战袍;一群野人可能在那里生活过;将军洗剑池里有一种咬人的毒鱼;没人找到过藏宝洞里的宝藏和壁画。
  这些都是代代相传的轶闻,而只有小艾告诉过我,艾是蛟龙的骨头变的,只有沈映带我去看过那张石头床。
  我梦到小艾,一晚接着一晚:坐在房间里闭目打坐的小艾,许多双手抚摸他,揉搓他,蹂躏他。他不声不响。
  我来到了大度河边,麻烦一位船家带我去鼎岛,十月的水位已经很高了,非常危险,我给了船家不少钱,我给他看小艾和沈映的照片,我问他,见过这两个人吗?船家认出了小艾,他说:“赤练寨的那个娃娃嘛!”
  小艾会划船,也会开这种带马达的快船,他的水性也很好。
  我们三个人潜水进藏宝洞,他和沈映都在我前面出了水。
  鼎岛上没什么可看的,有块木头碑,朝东立着,船家说东方是拜神的方位。那木头碑边上有个大铁桶,里面净是些骨头。船家说,小伙子啊!人家来祭祀的,扮是扮的神君,说到底还是人嘛!人就要吃东西的嘛,三天三夜,吃点鸡啊鱼啊,总有骨头剩下的啊,你看嘛,这些骨头肯定都是十几年前的了。
  那些骨头上还有些黑灰和碎屑,我想,那可能是人类用来处理垃圾最古老的方式所留下的痕迹。
  那天晚上我在桃源寨的民宿里睡觉,民宿一条街外就是王韵美曾经工作过的饭馆,艾红杉沉迷的麻将馆。它们都还在。
  我又做梦了。我梦到到处都是烟,就像舞台上会出现的干冰特效,为了营造仙境、并非人间的感觉,烟后面影影绰绰有一个人。我一开始以为是小艾,后来觉得像沈映,再后来,我追过去一看,抓出来一只断手,像鹿培达的手。我醒了过来。
  隔天早上,沈映打电话给我,他知道我回玉松了。他说,内部消息,公安找到大卫的尸体了,还发现了他的手机,手机上有我发给大卫的恐吓短信,他让我立刻就去他家。他的口吻听上去有些戏谑,有些想笑。
  我坐在床上,我知道这是个骗局,是我的调查惊动了他吗?我也会失踪吗?我如果不去,不理会,他会怎么做?
  我会再见到小艾吗?
  过了会儿,我收到了两个月没有联系过我的小艾的短信,他问我在哪里。
  我还是来了沈映的别墅。我走上阶梯,走进树林,榆树群间的小门为我敞开着,我走进去,穿过空旷的前院,天在下雨,我把伞忘在了旅馆,也没人提醒我要打伞。
  我忘了太多事情了,一定有很多细节被我遗漏了。
  我经过了工作间,别墅的门没锁,我穿着鞋就进去了,玄关,厨房,客厅,客房前的走廊,两间客房,一间储藏室,地下的影音室,后院全都没有人。我只好跟着地上的一串湿脚印上了二楼,那脚印在那扇带电子锁的门前徘徊,重重叠叠,一个压着一个,那脚印没出现在其他任何地方。
  突然有人在我身后问我:“你想进去吗?”
  我回过头,小艾站在我身后。他光着脚,手里拿着一罐可乐,他走到我身边,他的脚底是干的。他再问我:“你想进去吗?”
  我愣住了,僵在了原地,小艾就在我面前输密码,双重密码,每一重都很长,他记下来了,他知道开启这扇门的密码。
  门锁咔哒一声打开了。
  小艾大方地示意我可以先进去,我跨进门,房间里有些吵,一眼就能看到高悬着的八块液晶屏幕,八块屏幕播放着八段不同的视频。屏幕两边的墙壁里嵌有两只木头柜子,从上到下塞满了光碟和录像带,屏幕前放着一张单人沙发椅。我面朝着那沙发椅的背面,我转过身看了看小艾,小艾喝可乐,往沙发椅前面走去,我急急忙忙跟上,急急忙忙探头张望,沈映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小艾经过,他的鼻子动了动,稍稍睁开了眼睛。小艾弯腰盘腿坐在地上,坐在了他脚边。沈映垂下手,拿过小艾手里的可乐喝了一口,他抬起眼睛看我。
  “你来了啊。”沈映露出微笑,说。
  我是怎么回应的?我肯定没有笑,我怎么可能笑得出来?我板着脸孔吗?我发了脾气吗?我看上去是很生气还是很茫然?我不知道,那房间里没有镜子,沈映和小艾的眼睛也反射不出我的形象。
  我的回忆里全是沈映伸了个懒腰,指着地上的录像带盒子,光碟盒子,指着那一块又一块屏幕,问着我:“你想看点什么?”他向我解说着,“那是第一盘,很有纪念意义,‘学校图男厕所隔间,中午’,高中的时候,就在我们学校图走廊最底的男厕所,我说,你不想让我把你和你妈的照片贴得满小区都是,那就舔我的鞋子吧,他还来抢照片,吃照片,你说蠢不蠢?我怎么可能没有底片?我想,这么蠢的人,他有了把柄在我手上,岂不是我让他干什么他就会干什么?他永远也想不出反抗的法子,他太蠢了。我不想让他舔我的鞋子了,我要他舔我的下面。”
  我问沈映,我肯定问了,我问他:“你为什么骗我说你们不熟?”
  沈映看着我,似乎很吃惊:“我骗过你吗?你只是问我认不认识他,我说了啊,见过几次,我真的和他只是见过几次,只是我拍过他不少带子,我高二认识的他,高三毕业我就去了上海,我从来没联系过他,他也没联系过我。”
  我看小艾,小艾喝可乐,看着那些屏幕。
  一块屏幕上上演着他被鹿培达抓着往成万里裤裆上按的戏码,年轻的花花从鹿培达身边跳开,骂骂咧咧地走出了镜头。
  一块屏幕上上演着他被绑在一张椅子上,靠着一扇窗,一束阳光照着他,他的阴/茎挺立着,沈映侧身对着镜头,手里拿着什么在和他说话,阴阳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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