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恩和寺内，女尼们已早早地起身做洒扫功课，唯有三日前从宫内迁进来的西山角房里</br></br> 静悄悄的，毫无动静。</br></br> 春杏将一头青丝妥妥帖帖地包进了尼帽里，又将柴火码放好在角落，被主持派来帮忙的两个</br></br> 小尼姑正好将小院的水缸填满，出来时与拍着手的春杏打了个照面，不由得殷勤讨好道：“春</br></br> 杏姑姑，您做功课辛苦了。缸子我们填好了，您看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br></br> 春杏从荷包里掏出两粒碎银，放到了说话的小尼手里：“拿着，下山化施的时买糖吃。”</br></br> 两个小尼顿时两眼放光，连连道谢，又听得春杏问道：“王师太还未起罢，你们快去，别扰了</br></br> 她。”</br></br> 刚刚接话的小尼闻言努了努嘴，这位新来的宫里人金贵着，脾气也大着，第一天就当着众人</br></br> 的面对着寺内上下好一顿排揎，要不是身边的春杏姑姑是个懂事理的，不住地替她打圆场，</br></br> 令她有天大的身份和再多的银钱也落不着好。</br></br> 说起来这个寺里的女人谁不曾在宫里混过，寺里清修辛苦，既然都作了一处大家都是一样的，</br></br> 谁也没必要让着谁。但顾虑到这位还是当权的摄政公主的生母，主持和一干人等只得忍了，</br></br> 依旧赔笑着好茶好饭地待着王太嫔主仆。</br></br> 春杏想到这，不由得摇了摇头，等两个小尼出了院门，将门扣上，才轻轻敲了敲厢房的门：</br></br> “娘娘，您醒了吗？”</br></br> “没醒，不想醒。”</br></br> 春杏失笑，将门打开便看到王太嫔将身一翻，面朝榻内，嘴里嘟嘟囔囔着：“都说了本宫没</br></br> 醒，干什么呀。”</br></br> 春杏边将窗推开边温柔回道：“天都大亮了，十公主昨儿又给娘娘您传了信，问您好，还问</br></br> 您有没有消气。”</br></br> “哼，”王太嫔将手一撑，从榻上直起身来，“她现下厉害着呢，摄政公主，我还能与她置气？”</br></br> 春杏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有意劝她：“再过些时日便是祭祖的日子，说不准十公主会来看</br></br> 望娘娘。”</br></br> 王太嫔继续冷哼嘴硬：“她爱来不来，反正我是不见她的。”</br></br> 王太嫔越发小孩子脾气。在家做姑娘的时候被王家娇养，进了宫又荣宠非常，就连暗中造反</br></br> 都能因十公主而被压下不发。现下被贬斥出宫修行，也是未受过什么苛待，可谓是顺风顺水</br></br> 得太过分了。</br></br> 王太嫔却仿佛觉得自己造反的事没有被发现，只是因为当今圣上和皇太后重夺回大权终于想</br></br> 起了她这个碍眼的太嫔才把她赶出宫了。</br></br> 也是，毕竟谁人造反还能全须全尾地被送出宫？春杏刚想再劝两句，院门外就传来了两声特</br></br> 殊的鸟叫，王太嫔则重重地锤了一下床：“有完没完了！怎么出了宫还缠着？”</br></br> 春杏闻言就往外走：“奴婢去赶人走。”</br></br> 王太嫔不疑有他，她面上虽仍是如常，但心里既烦又害怕，还有一些惶恐的悔意笼罩在心头。</br></br> 幸而还有春杏，替她周旋收拾烂摊子。</br></br> 其实说不思念女儿是假的，但是她好不容易重返京城，犯了事的自己于她已是负累，又哪里</br></br> 肯再继续带累她。能苟全性命已是天大的幸事，被秘密送出宫时她本以为自己此生就到头了。</br></br> 王太嫔只恨自己一时猪油蒙了心，信了顺妃的蛊惑，异想天开以为能出那一口几乎困顿了自</br></br> 己一生的恶气，真是……太失智了。</br></br> 窗外鸟叫似乎停了，随即便听到春杏开关院门的声音，王太嫔悄悄将不知何时流下两行清泪</br></br> 的脸往软枕里埋了埋。</br></br> 那边王太嫔思女而不得，宫里的十公主也对自己母亲的犟脾气无可奈何。</br></br> 刚放下一本奏折，那边厢李望就又抬了一沓奏折进来。十公主拿起最上边的一本，刚想翻开又有些烦躁地合上在桌上敲了敲。一直窝在她身后的十二闻声探出个脑袋，见她闭目养神，</br></br> 便伸出手来帮她轻按太阳xue：“皇姐休息一会儿吧，一时半会也批不完。”</br></br> 十公主向后往他身上一靠：“说得轻巧，现下牢里关着一大批，朝里天天都有人上折子检举</br></br> 同僚，我这可是一时半刻都偷不了闲。”说罢微微仰头，看十二这些日子养得略见了些rou的</br></br> 下巴：“太医今日给你请了平安脉了，把药案报到了我这，说是你体内似有余毒未清，所以</br></br> 好得慢些。”</br></br> 十二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手，垂下眼睫淡淡道：“皇姐要看，为何不直接来看，左右我的脉案</br></br> 从不对皇姐避讳。”</br></br> 他说着说着反倒委屈上了，一下就抽抽搭搭上了，好似在控诉着她：“皇姐还要我坦诚以待，</br></br> 自己却做不到。”</br></br> 知道他病中容易多思，却也料不到自己一句话就点到了他不安的隐痛，十公主连忙将他的手</br></br> 拉过，轻叹道：“是皇姐的不是，只是随口一提罢了，怎么反倒惹得你伤心。”</br></br> 十二反手将她的手握住，执拗地十个指头一一对应着握住：“皇姐是厌倦呆在这里了吗？也</br></br> 是，毕竟这逼仄的宫殿哪里有北疆自由自在。”</br></br> 自从知道姜将军不日将返京述职，十二十天半个月就闹一番，十公主早已习惯了他突如其来</br></br> 的呷醋拈酸，便想将手抽出，不想十二反而将她的手扣得更紧，目光熠熠地盯着自己。</br></br> 十公主无奈地仰起头在他嘴角轻轻亲了一下。</br></br> 十二仍不放手，稍稍用力将她拉近，力气大得仿佛已然病愈。</br></br> 十公主只得吻上他的双唇，任由他得寸进尺地在自己的唇齿间游走纠缠，直到大殿内的西洋</br></br> 钟敲了六下，两人才如梦初醒般分开了彼此。</br></br> 十二卸下了手中的力气，却又被十公主拉下身，这次十公主像是有些恼了，在他的下唇狠狠</br></br> 一碾，留下一个浅浅的牙印。</br></br> 十二餮足地舔了舔下唇，讨巧般问她：“皇弟的嘴好吃吗？皇姐。”</br></br> 十公主将他一推：“去喝药，过两日不是要去恩和寺？事多得都忙不过来了还这样撒娇。”</br></br> 十二却脸色一肃：“皇姐可当真想好了？毕竟是你的……以身涉险，要不要再考虑一下？”</br></br> “不必，”十公主摸起一本奏折，扫了一眼便提笔，“不是还有春杏姑姑？宫变时她都能护着母</br></br> 亲全身而退，这次我们又早已通过气，王家我也知会过了，不会有事的。”</br></br> 十二矮下身，平视着十公主躲避的眼神：“皇姐，你在难过。”</br></br> “我有什么好难过的。”</br></br> “你的眼睛，今天接到春杏姑姑的信时，你很难过。”</br></br> 十公主不禁一怔，想到母亲，说不担忧是假的，和母亲置气也是真的，知道母亲和何德真有</br></br> 勾结的惊怒又将这些情绪织起，笼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迎头罩住，不知怎么办才好。</br></br> 母女两个人都硬气，感情好的时候亲密无间，对峙起来谁都不肯低头，最后两败俱伤。</br></br> 十二将十公主拥住，手轻轻在她肩头摩挲，就像儿时被夫子罚手板，他也是这样轻轻拉住她</br></br> 的手，摩挲着安慰她一般。</br></br> 十公主紧绷的肩膀在这样安心的怀抱里慢慢松了下来。</br></br> 直到李望在殿外的声音传来，原来是照看十二的太医来了，到时间服药了。</br></br> 十公主轻推他：“去吧，待会和你一起用午膳。”</br></br> 十二依言去了偏殿，太医早在那恭候多时，手里端着的药碗还氤氲着热气。只是原本好好端</br></br> 着药碗的太医不知怎的手有些哆嗦，见到十二来了，扑通一下就双膝跪下了。</br></br> 十二不看他，自顾自地接过药碗，却不是喝下，而是倒在了一旁的曲折的矮松盆栽里。</br></br> 太医将头低下，他已经很委婉地提示十公主了，本着医者仁心的本分，不想病人如此不配合，</br></br> 他也无法。</br></br> 李望仔一旁有些心疼地看着十二不胜衣的模样，刚想开口劝他，就被十二打断了：“得了，作甚么战战兢兢的模样，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br></br> 他将药碗丢在小几上，扯了大氅披上：“这病不是朕不愿意治，而是好得慢一点，不要再多</br></br> 事。”</br></br> 太医闻言重重磕头，口中称是。</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