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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向绥坐在窗前,看冰雹噼里啪啦敲打车顶,仰起脸发怔。
  天又索索地下起冻雨来了,路上混着寒风格外萧瑟,自从她来到这里,还没见过这样萧索的腊尾岁尽。1
  短暂的静谧被消息提示音打破。
  她摁亮屏,看到一条官方发来的短信:
  【预约通知】尊敬的向女士,您好,距离您预约的探望申请时间已不足6小时,请于2024年12月31号14:00前到达a市监狱管理局服务窗口。递交预约信息时,应提供犯罪嫌疑人的姓名、监号以及预约时间等信息,并填写相关表格,同时提供本人有效身份证明。
  注:请您携带本人有效证件及与罪犯关系的有效证明(如户口簿、公安派出所证明、单位介绍信等)前往监狱会面。家属需遵守监狱管理规定,例如穿着要求、不携带禁止携带的物品等。
  年之末尾,元旦前夕,做女儿的怎能不去父亲居所,送上新年祝福呢?
  她一向“孝顺”。
  时间还早,向绥没急着往监狱赶,而是先拜访了黎家老宅。
  黎书禾平时不住在这里,但每逢大小节日,都会回来与父母团聚。
  管家先生进门通传时,黎书禾还觉得稍稍意外,将筷子撂在碗沿,就急急忙忙往院门走。
  果然有一年轻女子正靠在车门外,面朝宅门的方向,低头看脚尖。
  “绥绥?今年怎么来找我跨年啦,”黎书禾拉着她的手就要往里走,转头跟管家说了句,“刘叔,帮忙停一下车。”
  “不用,我待不久。”向绥温声谢绝,将一只手拎着的礼袋全部转移到另一只手,任由黎书禾拉着她进宅。
  黎父黎母看见她也都放下餐具,站起身迎接。
  “叔叔阿姨好。”
  “呀,小绥来了,来来快坐,哎你看你还带什么东西。”
  “谢谢阿姨,我就是顺路来打声招呼,等下还有点事要办,就不坐了。”向绥把一应礼袋放在玄关口上,连鞋也没换,就预备离开。
  “你这孩子。那路上小心啊。”这句是黎父说的。
  黎书禾还没歇口气,又跟着她往外走,“这就要走了?怎么不留下来跟我们吃顿饭。”
  向绥浅笑着摇头,“我去一趟监狱。”
  “噢……”黎书禾了然,没再挽留,亲自送她到院门口,临了忽的张开手臂抱住她。
  向绥只觉得被一阵柔软的馨香包裹了,虽然只持续了极短的时间。
  “新年快乐,绥绥。”她说。
  “新年快乐。”她回。
  *
  向绥在会面室再见向世惟时,心里竟也没觉得有多惊讶,即使他与从前相比变化很大,但她每年也会来监狱两叁回,对于这些变化已经习以为常了。
  向世惟身穿蓝灰色的棉质囚服,坐在方椅上,透过一层钢网栏与玻璃隔断与女人对视。
  这位五十来岁的中年男性面容苍老,眸色黯淡,头发稀疏而粗糙,身形已不再挺拔,脊背因长期进行繁重的农业劳动改造而轻微佝偻,任谁也无法将他与多年前在商界叱咤风云的向总联想到一起。
  “每隔一段时间来见你,你都会比上一次憔悴几分。”
  清冷的女音从圆圆的传声孔穿过去,顺着空气渗透进他的耳朵。
  向世惟冷眼瞧着她,并不作一响。
  向绥毫不在意地分享起自己最近的见闻,外面世界的变化,向世惟仍保持沉默。直到向绥提到一个人,他的神情终于有了波动。
  她说:“傅洵回国了。”
  “我们前不久刚达成合作共识,并且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成功打开国内新能源汽车市场,你替我感到高兴吗?”她继续说。
  “我不指望你能替我翻案,但你怎么能跟害你父亲的凶手合作?”长期缺少言语交流,他的嗓音干涩而沙嗄2,像某辆生了铁锈的自行车刹车片,与轮胎之间摩擦出刺耳的异响。
  “因为——商人的本质就是互利共赢,这点还是向先生您教会我的,感谢您不吝赐教。”
  极具讽刺意味的一句话,杵得他当即变了脸。
  他神色僵硬起来,脸像一张团绉的硬纸,向绥见他如此,嘴角才挂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神秘微笑。
  “女儿,绥绥...向绥,我求你把我捞出去吧,这里的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啊。”他几近哀求。
  其实现在的监狱管理制度已经很人性化了,充满了国家对罪犯的人道主义关怀,严禁打骂、体罚、虐待罪犯,对罪犯的衣、食、住、卫生、医疗、作息时间等生活条件也有基本保障。而向世惟感到分外痛苦,无外乎一朝从金字塔顶端跌落谷底的强烈落差感,劳动改造导致的身体劳累,以及自我的精神摧残。
  至于他的劳动改造任务为什么会这么繁重,自然是因为他所犯之罪数量庞大而深重,罄竹难书,却刚好处于死刑的临界点,最终被法官判处无期徒刑。
  有向绥与他得罪过的那些人在,向世惟这辈子也不可能获得假释和减刑的机会了,死在监狱才是他应有的归宿。
  见她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向世惟恼羞成怒,情绪瞬间激动起来,“你这个白眼狼!我怎么没有在你刚出生的时候就掐死你!”
  “那只会让你提前24年住进监狱。”向绥弯了弯眼睛,语气依旧沉静。
  “行了,时间不早了,我也要离开了,向先生,你老老实实在这里安度余生,我会定期来看望你的。”她站起身,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
  “毕竟我是如此'孝顺'。”
  没再管身后恶毒的咒骂,向绥淡定沉着地往门外走,走到门口了,又转身对着向世惟的方向鞠下一躬,这才真正离开。
  她到底还是念着生育之恩,做不到完全绝情。用法律来管束他,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方式。
  走出狱所大门,又是不一样的光景,室内虽到处弥漫着肃穆悲伤的气氛,但暖空气确实实打实的足,室外则是寒冷刺骨的湿冷,大股寒风裹挟着冰雨迎面拍打脸颊,无情地钻进衣领,侵袭掠夺她体表仅存的温度。
  向绥裹紧身上的厚绒大衣,连伞也没撑,一路跑进车里,驾车离去。
  因天气不好,力求安全,她开得很慢。
  路边有店主坐在躺椅上收看电视新闻,兴许是年纪大了耳背,电视机声音调得很大,连冻雨落在地上的噼啪声都盖不住。
  正巧遇上红灯,向绥踩下刹车,等待绿灯。
  隐隐约约听到熟悉的人名,她将车窗按开一小条缝,新闻旁白声立即更明晰了些。
  “近日,a市昔日的龙头企业宋氏集团股价大跳水,正面临金融危机。同时,宋氏集团创始人宋飞龙突发疾病,现已住院治疗,其女宋南琴因最新一次'扫黄打非'行动,在某私人会所被抓捕,警方表示不会放走任何一个犯罪分子……”
  哟,这下可热闹,夫妻双双把牢底坐穿,何尝又不是一种缘分呢。
  她嗤笑。看来宋家已经落魄到压不住丑闻的地步了。
  交通信号灯转绿,她收敛思绪,关上车窗,脚踩油门扬长而去。
  独栋别墅外,有一身形硕长的年轻男子立于门前,单手撑一把黑色的暗伞,身上西装也是深沉的黑,似乎是刚洽谈完某场合作就急匆匆赶来,等候了许久。
  也许等待对他而言是一件严肃的事。
  他长久隐在黑暗里,与夜色融为一体,看不清神情,但莫名让人觉得肃穆而庄重。
  远处射来一道刺目的车灯,照亮了他沉郁的脸庞。他下意识瑟缩了身体,后退两步,重新融入黑暗中,这才感觉好像又活了过来。
  怎么家门口好像站着个人?
  光线不怎么明亮,向绥驾着车又靠近些,才勉强看清楚这人的容颜。
  这样寒冷的气温,他竟连一件御寒的厚衣也不穿。
  向绥第一念头是他不冷吗,第二念头则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放下一截车窗,还没来得及问询,就听见男人温淡的声线混着雨声渗进窗内:
  “这位小姐,也许你可以收留我一起跨年吗?”
  物业公司竟放了这么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进来。
  虽然外表其实不算太狼狈。
  向绥突然就有点悲喜交加,有种说不出的况味。
  她的心像是在冷水里滚过,又浇了一道热汤,凉凉热热,慢慢地沸腾起来。
  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傅洵已经被她领进了家门。
  “你来找我做什么?”
  她换完拖鞋,又顺手找出一双崭新的男拖鞋丢在地上,而后抬起视线询问。
  “跨年。”傅洵弯腰将还在沥水的雨伞放在伞架上,随即姿态自然地换好拖鞋。
  “我怎么就不信呢。”
  一名成年男性询问一位成年女性“是否可以去你家”,其中暗含的意味不言而喻,向绥自然而然以为傅洵是想跟她上床。
  不过送上门的肉棒,她没道理拒绝。
  “不就是想做爱,找什么借口,”她淡淡的瞥了眼男人,“去洗澡。”
  傅洵微微拧眉,似乎在斟酌措辞,“你是不是排卵期到了?”
  向绥微愣,没想到这么久了他还能记住自己的排卵期时间,稍稍撑高眼皮,“…嗯。”
  “怪不得。”这样“热情”,刚进门就缠着他。
  “少废话,傅洵,你到底做不做。”她忍不住催促。
  “我没打算……”
  “那你现在有了吗?”向绥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上半身前倾,半眯起眼睛。
  “……”
  “我没带套。”他选择妥协。
  “……”
  向绥也意识到这个严重的问题,她也没在家里准备过这种东西,此刻果真是有心无力,计穷势蹙。
  她踢掉拖鞋,用脚磨他小腿,“你去买。”
  女人的脚踝修长纤细,脚掌却异常柔软,踩在他的腿肉上,摩擦出奇异的麻痒。
  傅洵目光凝滞,盯了它一会儿,直到眼睛变得酸涩不堪,才移开视线。
  克制真是人类拥有的最伟大的能力。
  “外面还在下冻雨……”他低耸着眉眼,整个人透露着一种与气质不符的……委屈?
  向绥淡而细的眼尾挑出一丝笑意,“再久都等过了,也不差这一星半点。”
  她说的是傅洵在她回家之前等待的那段漫长时间。
  ……
  “不拿伞是想感冒吗?别以为我会心疼你。”
  傅洵背对着她,嘴角向上翘起一点弧度,嗯了一声,拿起来时带的黑伞就出门了。
  *
  向绥背对卧室房门,面朝窗户盯视外头的冷雨。
  猝不及防被身后一股个人特征强烈的男性气息笼罩。
  傅洵刚从外头进来,贴身的温度还有些凉,这是一种铺天盖地的冷冽,似松枝挂雪,散发淡淡的木质香。
  像是从西伯利亚刮来的一阵冷香气,被大雪包裹的雪松,绵白的雪扑簌簌掉落,落在人肩头,被人体柔暖的体温融化成一摊湿凉。
  向绥就感觉颈后一凉,有呼吸的小风若有若无飘扑在肌肤上,瘙痒得不像样。
  她触痒轻咛,转身看他。
  目光在转移到他丢在桌上的一整袋方纸盒时,瞬间变得难以言喻。
  “……倒也用不着买这么多。”
  “总会用完的。”
  向绥眼角抽搐,“你想精尽人亡吗?”
  傅洵:?
  谁说非得一次性用完了。
  但他没说出口,而是问了句别的。
  “向绥,昨天晚上你没醉,是不是。”
  “我说的话,你全都听见了,是吗?”
  “是又如何。”
  她敛下方才轻惬,徒生恼火。
  “现在是我要上你。”
  迅疾发泄似的拽下腕上皮筋,推他到床边,把他一双手圈起来,同时警告他不许乱动。
  “请问我可以生气吗?”
  她“百忙”中抽空掀起眼皮瞅了眼他,“当然,你有权利宣泄你的情绪。”
  其实他们曾经历过类似的事件,只不过如今两人身份对调了。
  “以前我推你,你说我强奸,那么……我有一个疑问,你现在是在做什么?”他的面部表情相对平和,似乎只是纯粹感到困惑。
  “我……”向绥却瞬间不知所措起来,黑透的玻璃瞳孔倒映出微末的迷茫与颓唐。
  “是我不对,我不该违背你的意愿强迫你。”她抿唇,松开男人手臂,干脆地承认错误。
  算了,只听说过煮熟的鸭子会飞,今天才知道,原来送上门的肉棒也会飞。
  向绥正准备站起身,却被一只大手按住单侧膝盖,微微使力,身体顺势重新跌坐回软床。
  “你讲错了一件事。”
  她疑惑的视线探过去,却被那人瞳孔内深不见底的黑沉震住。
  “关于束缚住我的手这件事,不算违背我的意愿。”
  向绥皮下某根眼睑血管猛地一跳。
  –
  1茅盾《林家铺子》
  2沙嗄:嗓音嘶哑不圆润
  其实本来是一章的内容。但是已经写到六千字还没写完,觉得太长不好,就分成两章了,下一章还差一部分补充就能发,今天之内写完。(或者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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