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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舍是一种善德,亦是人生哲学范畴的大课题。人只知道“得”是美事,而不知“舍”更为可贵。古人以损为德,以舍为得,这其中有甚深的天道奥理。看起来舍去的是有形的财物,得到的却是无形的功德;舍去的是随物而去的人心私欲、业力账债,得到的是慈悲善心。这种舍与得的自然演化,是在无心无形之中得到交换与平衡的。故先辈有云:“大舍大得(德),小舍小得(德)。公舍公得,婆舍婆得,不舍不得(德)”。
  人若能看穿天理,舍之又舍,损之又损,以至于无可再损,乃至于无舍无得之时,即是无私无欲,浑然无为的先天大德,焉有“损不足以奉有余”之类背天害理之事?
  【孰能以有余奉天下?唯有道者。是以圣人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处,其不欲见贤。】
  “孰能以有余奉天下?唯有道者”,是说天下唯有有道的圣人能不遗余力,把一切都奉献给天下众生。
  何为“有余”?一身之外,除过一日三餐,四季三衣以外,凡无关于存身养命者,都是有余。例如高官厚禄,金银财宝,名誉地位,锦衣时装,豪华享受等等,皆为身外之物,皆属有余。既知有余,又何必抓住不放,苦苦吝求,而不施诸于人呢?随着人类道德的沦丧,人们公心渐失,私心日多,德性日损,正邪颠倒,真假混淆。故而心眼愈来愈窄,处世愈来愈啬,少有以己之多余,去奉献天下之不足者。
  唯有有道德之人,能识透我之身与众生之身同源共体,我之身乃至身外之一切有余,皆是天之所赐,众生所予。我身与众生万物同呼吸,共命运;天下之身,即是我之一身,无人我众生之分。我心与天地同心,与天下众生万物同心,无丝毫私我之欲念,故凡身外的财物、才能、名利等有余者,无不可以舍弃,以奉献于天下;我之身心性命,无不可以奉献大道。此理惟有明道之人能知之,能行之。
  “是以圣人为而不恃”,凡是居于高位,能自省爵禄,廉洁自俭,体恤民心,以奉养天下之不足者,才为有道。圣人事民,行无为之德,不恃其报。功成身退,不处其位。隐匿功劳不居荣,藏智隐慧不外露。在圣人看来,凡应为所为,皆是本份中之事。凡德化天下之功,都是当尽之天职。故默默奉献,尽赤子之心,不扬名,不夸功,不图报。故曰“为而不恃”。
  “功成而不处”,圣人恩惠天下之功,与天地齐名,但圣人从不自居其功。世人之心与天德相背。凡事取得成功,便以为是自己之能,自居其功。岂不知此功若无天时地利之便,若无万物众人之助,其事何以能成功?天地生成万物,养育万物,天地何尝居其功?圣人以其大智慧,为天下众生谋福利,调控自然生态平衡,其功盖天,其恩深厚,但圣人从不自现其功。
  “不欲见贤”,就是不去有心显耀贤能。世俗之人,稍有其功,便自卖自夸,唯恐人不知。岂不知愈现其贤,则其贤愈小;愈夸其能,其德愈薄。人若有思贤之心,蕴于中而应于事,以贤德作为终身之宝,不显其贤,其贤自现。不欲见贤,反而可为之大贤。故曰“不欲见贤”。
  人在没有悟道得道之前,必须讲求德心、德性、德行的修持。有了道,德行的修为,已在道的自然规范之中。因为心身处在无为先天状态中,万事皆合乎自然。德化其中,不德而德,不需执德,自有上德、真德。尚未得道者,则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德、修德、守德,直至于得道。德是道的人格化、伦理化,道体现于人就是德。
  德是道的表现形式,是可见、可观、可言、可触及的具体表现形式。德是悟道得道的基础物质。故修道者当效法圣人之德,在日常生活中,在细微末节处,在大庭广众或暗室无人中,在人不可知的瞬间闪念中,都能严于律己,修心克己,洗涤心性杂质。如此日积月累,即可德行全备,得道成真。
  【本章说解】
  此章经旨,是太上悲悯世人不知天道之理,不明道德之义,故以天道示之,意在挽救后世之心。世人之心多不平,贪心过强,损性害命,自我摧残,甚是可惜!
  本章是承上章“柔弱处下,强大处上”之意,继续阐述天道中正之理。本章大旨有二。
  一为“平”,二为“谦”。所谓“平”者,即“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不足者与之”。这就是天道“以平为期”的自然平衡法则。
  所谓“谦”,即“为而不恃”,“功成而不处”,“不欲见贤”。以谦德为法,也就是“以人配天”。在《易经》里,“谦”为吉卦,其《卦辞》曰:“天道亏盈而益谦,人道恶盈而好谦”,并提出了“裒(pou)多益寡,称物平施”的论点。意即拿有余的补充不足的,随宜调整为均平。这与“损有余而补不足”之理相同。
  大道生阴阳,阴阳化万物。由于天地阴阳的运化时空不同,故天地间万物所含阴阳之气的质量与数量亦各不同。所以万物中既有有余者,亦有不足者;既有强者,亦有弱者;既有贵高者,亦有贱下者。构成了无数个既矛盾、又统一的事物个体。由于天道的平衡法则,才使天下繁纷不齐之万物,皆循着自然法则有序地运转。
  天道之特性,能损有余者使其不余,能使不足者得到补充而齐平。此种“损”与“益”,既有无形的,也有有形的;既有物质范畴的,也有道德精神领域的。圣人“不恃高”、“不处功”,虽有“至贤之行”,而不自是自现。这种谦虚处下的美德,就是损之道的“为道而损,损之又损”的垂范。舍己为公,为众生作奉献,实际上就是一种助天道抑强扶弱,损有余而补不足的自然过程。
  天之道,犹如张弓。高者必抑至于下,下者必举至于上,故无往而不平。由此可知,天之道,即圣人之道;圣人之道,即天之道。奈何世人不识大道,自恃己之功能,任其有余而不知损,见其不足而不知益。囤积资财而不知舍,任其穷困潦倒者而不济。甚至去损那些贫穷不足者,而事奉那些富得流油的有余者,此乃人心之颠倒也。故太上在本章先以“张弓”而明天道之平,再以圣人之行而明天道之公。使后世知道:非至中,不可以言道;非至公,不能成道。
  天道贵中爱平,凡高者抑之,下者举之,有余者损之,有屈者伸之,天道于物皆如然也。故能损富而济贫,损余而补缺,以维护天地万物的平衡。人心则相反,损天下之不足,而补一己之有余;损人而利己。人的这种行为,只能促使事物向两极分化,破坏天道平衡规律,也损害自己的性命,此乃失天意也。
  “损有余而补不足”的原理,在中医学、养生学上运用更广。人身疾病的发生,皆是性命阴阳的失衡所致,出现偏阴或偏阳的现象。其治疗虽有多种方法,但总原则不外乎“实则泄之,虚则补之”,谨察阴阳之余缺,进行调整而使其平衡,则病可愈。
  天道的平衡法则,无为又无私,无私则均平,一切皆是随顺自然因果规律而进行。无论你愿意与不愿意,有余者不得不损,不足者不得不补。此即所谓“满招损,谦受益”也。“张之”、“举之”喻射箭;“损之”、“补之”言天道。阴阳之道,阳升至极,天气则降,阴降至极,地气则升,此乃天地的张弓之象。天道盈虚,阴阳交替,损日之有余,补月之不足。“损”卦的损下益上,“益”卦的损上益下,皆是反映了天道“以平为本”的规律。
  水德章第七十八
  【天下柔弱,莫过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其无以易之。】
  “天下柔弱,莫过乎水”,是说天下万物,没有比水的质性更柔弱的。“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是说在攻克坚强的物质时,没有任何物质能胜过水的,其它物质也不能取代它。天一生水。在大道所生的万物中,第一个所生的物质就是水,有水才有生命,以水来养育万物。水的质性温柔,充分体现了大道母性的慈悲善良,表现了“润物细无声”的无私奉献精神。
  “其无以易之”,水的至柔特性,及其能攻坚强之理,是不可改变的永恒真理。水至柔至韧,处下不争,随物就势,遇圆则圆,遇方则方。以土拥之则止,以物决之则行。水能环山裹陵,磨铁销铜,没有能胜过水而成功的。能攻坚强者唯有水。假若用其它物性与水之性进行比试,火木金土之类,皆不能攻水之柔弱。火虽烈,可以克金,但见水则灭。木虽粗壮,见水则浮。金虽坚硬,见水则沉。土虽能克水,也只是在一定量的限度内,可以堵住水流;当水量超过土时,土被冲散。即使千里之堤,亦可溃于蚁孔。
  水之柔能攻坚强者,其理在于:至柔之水,内藏至刚;至弱之物,内含至强。柔胜刚,弱胜强,这是天下万物的普遍之理。凡恃刚强者,必不能终刚强;凡处柔弱者,终归胜坚强。此即“柔弱”与“坚强”的正反辩证之理。
  【故柔之胜刚,弱之胜强,天下莫不知,天下莫能行。】
  “柔能胜刚,弱能胜强”的自然道理,“天下莫不知”,人人都知道,但却“莫能行”,即做不到。
  所谓“柔之胜刚”,诸如水能灭火,阴能消阳之类。所谓“弱之胜强”,譬如舌柔齿刚,齿先于舌而亡。弱能胜强,柔能克刚,柔弱能长久,刚强易折伤,这是最常见、最易懂的道理,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遇。但世人却反天道而行,以好胜争强为能,以谦卑柔弱为耻,不齿以顾,不愿去行。这正是世人的可悲之处。
  世间也有以坚强胜柔弱者,但这只能是暂时现象,因其不符合道性,故必不能长久。以柔克刚,以弱胜强,则是体现了道性的永恒真理,其力不可战胜。人若能知此理,以柔克己之刚,不断去掉浮气;以弱自牧自养,日日磨炼浊垢,则中气自足,德性自明。
  奈何世人私欲过盛,阴火太强,一遇物触,即起暴发之心,本宜柔时,却变而为刚。平时也许还能谦让处弱,但一被事激,便按捺不住,血气上涌,暴跳如雷,弱即变强,失却中和。这种现象,说明心灵尚不洁净,阴业尚未消尽,阴火强旺,真水不足,水不制火之故。
  修道人当明理知法,时时处于下位,事事柔弱自谦,严于克己,不放过一次机遇,不断消阴增阳,滋养浩然正气。待到五德俱备,心平气和时,柔弱则自然而然也。
  【故圣人云: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之不祥,是谓天下王。正言若反。】
  这五句经文是借圣人之言,以明上文之义。
  “受国之垢”,“垢”即污垢、耻辱、不好之事。“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其意是说,当国家出现被侵受辱,内忧外患;或遇灾害祸乱,社会不宁;或人民贫苦,怨声四起等,这些不良现象,都是国家蒙尘之垢。作为一国之主的领导者,首先应当承担责任,引以自咎,反省自责。不怨天尤人,不推卸罪责,这才是为君者应有的德性。太上曰:“人皆取先,己独取后,曰受天下之垢。”庄子曰:“国君含垢,天之道也。”朱谦之说:“退身处后,推物在先,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此乃‘垢’之本义。”
  “社稷”,是古代帝王、诸候所祭祀的土地神和谷神,以后被用作国家的代名词。所谓“受国之垢”,是说国君应以社稷万民为重,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以国之荣为荣,以国之辱为辱。以一身系国家万民的利益,承担一国之殃患,处处为天下百姓着想。
  “国之垢”,诸如外侵内奸,寇贼攘夺,以至于不尊王法,不忠不孝,道德沦丧,社会风气不正,贪污盗贼盛行,人民生活困苦等等,皆是国之“垢”。国虽有种种灾祸,但有德之君不归罪于臣民,首先反躬自责,勇于承担责任,不推不卸,此即是“受国之垢”。国君若能有谦虚自卑之德,自觉受国之垢,才配当社稷之主。故曰“是谓社稷主”。
  所谓“国之不祥”,如遇战事兴起,天灾人祸,天气过旱过涝,山崩地震,瘟疫蝗害;人民饥馑贫寒,民心生怨;乃至草木为妖,禽鱼为孽之类异事的发生,皆为“国之不祥”。发生灾祸的原因,或因治国者自身不正;或因气数所致;或因破坏自然生态平衡,共造恶业而遭受的报应等。无论什么原因,作为一国之主的国君,不推卸责任,唯有反躬内省,不怨天地,不责于下,不怨于外,代民受不祥祸殃之过。以己之善,唤民之善;以己之诚,感天地万物之心。此即“受国不祥”之义。
  君能受国之不祥,是谓明君,才能得天下人所拥戴,得万物所响往。“王”者,德之所聚,理之所使,天下诚心拥戴归服者,“是谓天下王。”
  所谓“正言若反”,是说太上所讲的圣人之言,皆是至理真言。但世人愚昧不知,只知其所以,不知其所以然。以其井蛙之目,视圣人所言为虚妄,或认为是白日梦语。故往往将圣人之言当作反语,不予接受。
  太上在本节所列举的“社稷主”、“天下王”,都是国之至尊至贵者。圣人此处所言的“受国之垢”,“受国之不祥”,此正是“正言若反”也。无德之君对国之不祥,不是归罪于下民,便是归罪于天,而不反省自身。而国之灾祥的发生,往往都与为君者损德败道有关,明君国兴,昏君国亡,天之理也。
  太上在《道德经》统篇中,时而反言正说,时而正言反喻,反复类比,苦口婆心,唯恐我等后辈不识真理,认妄为真,自害其心。世人只习惯于正话正说,而不习惯正话反说。“道者反之动”。惟有正话反说,才符合大道的阴阳特性,才能明知宇宙大真理。而柔胜刚,弱胜强,皆是用反之道也。
  【本章说解】
  此章经旨,是太上以世人只知刚克柔、强凌弱,不知无为自然之道,故取喻于水性,阐发大道之理。又以圣人之言明其意,皆在于教诫世人认识柔弱之道。
  太上在经中反复论述柔弱胜刚强,其心恳切,其意无限。世间柔胜刚、弱胜强的自然现象,举不胜举,俯拾皆是。世人虽司空见惯,但却熟视无睹,知之不能行。为什么?因为柔弱之德,看似易易,行似难难。此皆因有血气之凡人,私欲过强,阴火滋盛,故争心强旺。平日里也许能知柔处善,但若遇辱加身时,便勃然大怒。其刚烈邪火暴发时,犹如狂风骤雨,甚至干出丧失理智的蠢事,既害己,又伤人。一个大德大公之人,心地宽广,能容天下一切美丑善恶,故与世无争,不为物累,恬淡人生,大智若愚,故能处弱用柔,永立不败之地。
  圣人之言,虽与世俗相反,但却是正道至言。俗以“受垢”、“受不祥”为殃患,有道者却能甘愿自受,为众人忍辱含垢,谦卑柔弱,此乃“正言若反”。现今之世,人皆以争胜逞强为荣,以柔弱卑下为耻。这种背道现象,不仅损己性命,而且已经成为影响社会的不安定因素。这是腐蚀人们心灵,影响人类健康长寿的重要原因。缺乏道德涵养,心欲难平,因负气争胜而引起的心理、生理疾病,与日俱增,这已成为社会的现实问题。
  《易经》“损卦”卦象为艮上兑下,上艮为山,下兑为泽,山泽不通气,因此有“惩忿如摧山,止欲如填壑”之说。现代医学实验证实,忿怒能引起一系列心理生理障碍,诱发多种心血管疾病。故圣人在经典中皆教人要修谦德,处柔致弱,既不失道性原则,又不失做人的准则。这是求得心理与生理健康的根本途径。
  守柔是做人修道的总原则,但不是没有界限之分,并非对错不分,正邪不辩。尤其是当今物欲横流,污泥浊水泛滥的现实中,不可心中无数,不可同流合污。古人曰:“非公正不发愤”,是说凡与公理有关的大是大非问题,应当坚持原则,据理以争。对于个人私欲名利之事,无须耗神累心。
  所谓“正言若反”,是对“柔能胜刚”与“刚能胜柔”,“弱能胜强”与“强能胜弱”的反说,是一个问题的两面。以辩证的观点看问题,两者既互相联系,又相互对立转化。古谚云:“高下在心,川泽纳纡(yu),山薮(sou)藏疾,瑾瑜匿瑕,国君含垢,天之道也。
  “正言若反”一句,成为《道德经》全书中闪耀相反相成辩证光辉的一句精辟之言,体现了科学辩证法的基本原则。正如河上公注中所说:“此乃正直之言,世人不知,以为反言。”凡经中所论之“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弊则新”;“柔弱胜刚强”,“不益先则久生”,“无为与有为”,“不争莫与争”;“知不言”,“言不知”;“损而益”,“益而损”,等等对待之言,皆是言“相反则理相成”,皆是“正言若反”。
  世间一切事理,皆是有正即有反,阴阳相伴,道魔相随,损益相化,高下相含……。由此可知,“正言若反”一句,正是解悟圣祖在《道德经》中所言大道奥秘的一把钥匙,是对“道者反之动”,“弱者道之用”的高度浓缩。读经者当详参深悟之,从中汲取其精髓,以补己之缺余。
  左契章第七十九
  【和大怨,必有余怨,安可以为善?】
  “和大怨”,就是去化解所结下的大怨,化干戈为玉帛,使矛盾趋于和解,岂非善事。
  为什么又说“必有余怨”呢?这是因为,人们虽有这种善心去帮助人调解怨仇,但都是一种有为的周旋撮和,往往只能就事论事,不能深知其内因、本因上的根源,不能从根本上去解析。也不能以大德深化其心,故只能使双方的仇怨气势暂时平息,其怨心未必尽除,余怨仍扎根在心。待到气候、土壤等环境条件成熟时,因缘重新际遇,故技仍会重演,矛盾还会发作。由于因果规律的制约,这种恶性循环,世世代代,怨怨相报,无有终了。既然恶缘未了,余怨未消,这种善德也不彻底。由此可见,以有为解决怨仇之难。
  人若失去天良本心,很难和怨为善。“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从本因上,通过自心的真诚忏悔,痛改历史上曾经犯下的过错,在太极弦的另一侧寻找结怨的根源,偿还账债,解开怨结,方可彻底了结大怨。常言道:“浇树要浇根,帮人要帮心。”仅靠显态有为的言语去说和,不能从心的根源上去深挖,就很难从根本上化解大怨。故曰“和大怨,必有余怨,安可以为善?”
  【是以圣人执左契,而不责于人。故有德司契,无德司彻。】
  所谓“契”,犹如今之“契约”、“合同”。古时的契约分为左右两栏,主人持左契作为存根,客方执右契以为凭据,主客各执其一,合之为信。自古以左为主,为先天;以右为次,为后天。左契为本,故存于为主者一方;右契为末,故执于客方之手。结账之时,以此为凭,两契相合,以验其信。
  “执左契”之意,是说我处于先天无为之位,寂静不动,不责求于人,待人来责求于我。当持右契者来合契时,以契为信,见契付物。不计较来人相貌的美丑,不分辨持契者的善恶,也不论其人的高贵与贫贱,唯以契约为凭而已。
  太上以执左契为喻,在于启示人们要复归先天,以无驭有,以先天主宰后天。左契为主宰,犹如真心,常处静定之中;右契犹如后天,处世应俗,随遇而动,应过即静,又复归于左。左右相辅相承,主次有序,相合相应,处世应物,浑然为一。
  人的心身虽终日处在繁纷的红尘事务中,但不为物转,以静处俗,无心待物,以物付物。执契之喻,其事虽小,其理却大。来者处有为,我则处无为。一方处动,一方处静。有为者是外来以物动求,我以无为静而应之,虽有执契之举,但也只是遵循办事程序应之而已,一切都是自然。客者持右契付物,以合我之左契,此即是“我不求合而人自合”。执左契者,应于外而合于内,是一种人合于我的先天自然状态。
  圣人不动心、不动念,其德心无为而民自化,这与执左契其意相同。故曰“圣人执左契而不责于人”。由圣人推其义而知,人最贵于有德,厚德在身,犹如人之执左契,我不求于人,而人却来合我。这就是“司契”的真义。故言“有德司契”。“司”者,主也。
  德的本质为“中和”、“柔弱”,有德之人能主合于无德者。有德之人,能包容一切,平易近人,和蔼可亲,心身透发着祥和的气息,故人皆喜欢主动接近,愿受其德场之益。圣人在处世待物中,皆是随缘而遇,随遇而安,行不得已之事,不动主观识心,一切感而遂通,这就是执左契之义。
  “无德司辙”,凡是以有心有为去行德,受人回报,其德不广,其善不真。若是以私心去行德,那就是无德。世人不修道德,不知德之真意,不能以德感恪于人,只能以有心有为去行事,以得到外物的满足为目的。凡是有为,必带有后天痕迹,故曰“司辙”。
  “彻”与“辙”同。“辙”,即车行过后所留下的车轮痕迹。造车者打车时,其车轮的间距必须合于道路之辙,这是以我之有为,求合于彼之所需。无德者,不能以无为待人应物,只能用有为去应世,犹如车轮求合于路辙一样。以此物求合于彼物,皆是有为之为。故曰“无德司辙”。前辈云:“执德者无德”。此乃至理真言也。
  【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天道无亲”,天道至公至平,无亲无疏,对万物众生皆一视同仁,没有偏私。天道规律的特性就是“常与善人”,“唯以德辅”。“与”者,即赞许、援助、给与、佑助等意。
  “常与善人”,是说天道常在人们不知不覚中,默默地帮助、护佑有善德之人。天道富有同类相亲的自然属性,故有奖善罚恶、助弱抑强、损有余而补不足的诸多特点。天道与一切德善类的人与事,具有极强的亲合力,唯有善德之人,才能得到天道的助佑。故古有“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之说。
  天之道以无为运化万物,毫无后天有为的辙迹。天道至善至公,善者得佑,恶者惩罚。天道自然,既不无故加福于人,也不会无故加罪于人。人既不能在无德的情况下去求福于天,有德之人也无须担心天会无辜降罪。无德之人与天道不亲,故不能得天道之助。有德之人,虽不求于天,却可以常常获助,庇(bi)尔不足,降尔遐福,护之佑之,历历可验。
  文中曰“天道无亲”,看起来人好象与天相隔遥远,很难亲善,但实际上天道就在身边,就在日常生活中,而且“常与”善人相亲相合。实际上天与人极易相合,其合是在自然无为中,我有善德,天道必悄然来亲合;我有罪过,也必遭天道责罚。毫无亲情可讲,毫无面子可留。世人常对天道采取实用主义,平日里不修善德,昧着良心做人行事。当灾祸临头时,想发大财时,才临时抱佛脚,才想起来烧香求菩萨保佑。此时求之亦枉然也。
  世人以有心有为去“和大怨”,以有为之力强解其怨,虽也费心费力,但终难达到心合的目的。圣人能识透这其中的原故,所以执左。“左”者,先天无为也。惟求之于己,以先天德性去合人,何须在后天中乱动心、大费劳作呢?
  以我之识心去求合人与物,就好比“司彻”之无德,损精耗神,劳而无益。执“左契”者,不求人而人自来合,这好比天道常与有德之人相亲相合一样,自然而然,不求自得。此二者验之于自然规律,即可知天道尽是无为,而毫无有为之弊端。
  学道之人,千日修炼,在于一日大彻大悟。到此境界,则世间万事万物都透透彻彻,简洁明了。宇宙万物皆是道所生所化,道包容一切,得道即可掌握万物之实质,阴阳之分合,万物之变迁,皆在眼底。天之道即人之道,万事万物皆是道之体现。得道则阴阳在乎手,变化由乎心,何须去有心有为呢?众生所以不能得道,为有妄心;既有妄心,即执着于物,即生贪求,即是烦恼,忧苦身心,即失真道。真常之道,悟者自得,得悟道者,身心即处于无为先天之中,万事皆合于自然。德化其中,不德而德,无需执德,这才是真德上德,才能与天合其德。
  【本章说解】
  本章的主要精神,全在于末尾二句“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道在无为,道法自然。由此可见圣人眼明手快之妙用。用人心有为去求合于人者,人之道也;我不以有为去求合于人,而人与物自来合者,天道之自然也。以我之有心去合于人,虽大费心思,大费气力,以有为强合人事物,终难得其合。故太上以“和大怨”来比喻,以明示“有为”处处难之理。
  物自来合我者,我自顺其自然,无心无欲,若无其物,自修在己,不求合而无不合,这就是天道自然与德善无为的微妙。知此理者,则可知圣人“执左契”之义,以圣人为楷模,安于无为,常处于自然之妙。
  本章是承上章“受垢”、“受不祥”,而重申要做到“无我”、“不争”之难。“柔弱”在平时无事时容易做到,但要临事时真能做到却不易。每当受到些微小怨还容易把握,但当遇到横逆大怨时,能做到心平如水,无惊无忧,一心不动,应对自如,不生怨心,则确实比较难了。学道者若遇大怨,虽能勉强自和之,而心中却藏怒宿怨,即使暂不发作,而纤芥之怨未除,终有暴发之时,岂可言“上善若水”之道。
  所谓德善,即“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这便是圣人“执左契“的真意。契约有二,我执其左,只待执右契者来应,两契相合,验证无误时,以物付物,并不责求于人。圣人对于万物,顺逆皆无心,既来即受,受而无心;既去不留,不求不怨。来者不见其有怨,给者不自以为有德,德怨两忘,物我浑化,这才是真正体现了“物我不争”之德。若修德未达至备至纯,心中仍有物的痕迹,物我之情不化,吃了亏便生怨心,这无疑是再结新怨,再造新业。
  善人虽常受亏于人,而天不会亏他。《图书·蔡仲之命》曰:“皇天无亲,唯德是辅。”俗话常言:“苍天不负有心人。”自然之道从来都是扶弱抑强,全力佑助有善德之人。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其理易知易明,但非有定慧不能知,非有定力不能守,故曰“无以易之。”
  安居章第八十
  【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人之器而不用;】
  “小国寡民”,是说人少国小。“使有什伯人之器而不用”,是说国小人少,不必求奢华,没有必要备有太多的武器装备。即使有什伯之器,也应当是备而不用,或万不得已时才用。“什伯”者,数也。“什”者,十也。“伯”者,百也。古代军队五人为“伍”,二五为“什”,百人为“伯”。“什伯”是古时军队的建制名称。犹如今之师团营连建制一样。
  “什伯之器”,是言兵器之多。兵器乃不祥之物,但它是由人掌握的,人心善,则器亦善;人心恶,则器即随之杀伤人命而造恶。所以圣人对使用兵器慎之又慎,惟在迫不得已的外侵内乱时而用之。兵器愈先进精良,其杀伤力愈大,残害生灵愈多,总归不是善事。兵器愈多愈好,必然助长无德之人的杀心,用于争胜斗奇,以强欺弱,残害生灵,造下无端罪恶。追求兵器的精良,必然日入于奢华,耗民资财,失去俭朴美德。
  所谓“小国寡民”,是老子的一种美好的理想社会。其本意并非要使国家变小,而意在使国家管理机器的职能越来越小,并逐步走向消亡,实现世界大同的理想社会。“寡民”也不是要人口稀少就好,而是要使天下人人都具道德,复归于先天淳朴。人民皆有厚德,自觉遵行天道规律,社会安定,天下太平,也就无需庞大的国家管理机器。如此虽央央大国,民众亿万,治理犹如小国那样容易,此即“治大国如烹小鲜”。道德行天下,天下太平,国家消亡,军队兵器也将消失。即使有也无用场,使兵器各安于俭朴无欲之性,共处于天地清静之中。
  所谓“使有什伯人之器而不用”,是老子在以言其志,寄望于天下万国成为一国,实现“小国寡民”的无为之治。人民返朴归道,内足而外无所慕,不求物器之大,不贪非分之想;以现有为美,知足常乐,安分守己。
  舟车甲兵皆为众多兵士所用之器,非一人所能独用。天下无事,故兵器常被弃之而不用。古时人淳事简,以自力的衣食为甘美,以简居土俗为安乐,书契尚且很少用,而以结绳代之。人与人相亲相爱,国与国友善相处,所以“什伯之器”常被弃置。由此可见古时的先辈们多么纯朴!
  大道至简,大道是一。正如空净师所云:“愈简单的东西,愈接近于道;愈复杂的东西,愈远于道。”由是而知,“使有什伯人之器而不用”的真意,是寄望于后人修道德以复淳朴之心。作为中华先祖的子孙,如今人心不古,视老祖宗们的淳朴为愚钝,以西方现代物质文明为荣耀,这正是人心的颠倒,亦是数典忘祖的大不孝。每个天良不昧的炎黄子孙,都应为此而脸红!
  对照当今世界,与圣祖所寄望的道德盛世相去甚远。当今人类社会,火药味甚浓,军备竞赛激烈,毁灭性武器日益翻新。大国侍强欺弱,称王称霸,炫耀武力,动辄(zhé)欺侮小国,屠杀无辜生灵,已为天道所不容。若太上在世,亦会为之痛心疾首!
  【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车,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
  “使民重死”,是说君能为民兴利除害,为百姓谋幸福,使民各得其所,各顺其性,生活美满,无忧无虑。人民知足常乐,珍重生命,常处清静,修心养性,心处无为,心神安居于内,没有外驰逐物之患,故“而不远徙”。
  “徙”音喜,迁移曰“徙”。人若视身外之物为重者,必轻内而求外,轻生命而重于物。为了追求名利,不惜远涉山川,不辞辛苦,长途跋涉而不觉劳,历经多年而不知倦。“使民重死,而不远徙”,是喻示无为之理。人当静心寡欲,才是珍惜生命的长生之道。若欲心强旺,远涉求物,累心劳身,这是不知惜生的自我摧残。
  “虽有舟车,无所乘之”,这两句是说,为君者以德治国,国富民强,人民无烦令之扰,无苛税之忧,丰衣足食,安居乐业,心清性定,过着安闲自在的生活,不为身外之物所诱惑。即使交通十分方便,也不会弃家远涉。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人民过着衣食丰足的富裕生活,谁还愿意放弃天伦之乐,而在外漂泊奔波呢?
  修真人若能清心寡欲,珍重自己的性命,精神内守,不求身外之物。即使黄金美玉摆在面前,也不会为之心动;更不会离乡背井,远涉求财。心若能清静无为,必不会涉身繁华之所,即使出入于游乐之地,也能闹中取静;身处奢华之中,混迹花花世界,心身一尘不染,常应常静,这才是炼己的硬功夫。
  “虽有甲兵,无所陈之”。“陈”,通阵,即古代交战时的阵形。“甲”者,即护身之铠甲。这两句的意思是说,养兵在于抗御来犯之敌,凡遇内乱外侵,两军开战,必布甲兵。古时圣王施无为之治,以道德宏扬天下,故而国运昌盛,人民幸福,天下太平,国家虽设有军队,却无有所用。古时百姓本性淳朴,人人具有道德,清静无为,安居乐业,各守本份。出入相安,老幼相亲,邻里安睦,无盗寇之患。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人人相敬如宾,无有争执之心。国家昌盛,社会安宁,无内忧外患,故无须以铠甲护身,也无须陈兵自卫。故曰“虽有甲兵,无所陈之。”
  【使民复结绳而用之。】
  “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结绳”,即古代记事的一种形式。好比现代社会交往的记帐、记录、契约、凭据,以及现代电脑等信息手段的形式一样。《易经·系辞》说:“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至今在我国某些无文字的少数民族地区,仍有结绳记事的习俗。
  上太所言的“使民复结绳而用之”,并非要人类恢复到远古无文字、无计量器具的原始结绳时代,而是要使人们去除人心之私,恢复远古结绳时代人类本性中的朴实、真诚、笃信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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