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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冉冉谆谆哄劝道:“不会的,我派人打听过了,陛下这几日是独自宿在宣室殿的,没有新宠,您想想,都这样了还没有新宠,那说明陛下心里是念着娘娘的……”
  “大内官!”
  冉冉话音一顿,满是惊讶地望着眼前慢慢走近的人。
  高显仁将拂尘搁在肘窝里,朝着楚璇躬身揖礼,楚璇忙坐正了身子,道:“大内官不必多礼。”
  她乌沉沉的眸子里透出些光亮,一扫黯然失落,神采奕奕地看着高显仁。
  高显仁端着股劲,慢悠悠道:“不是陛下让奴才来的……”
  楚璇眼中的光亮瞬时消散,耷拉下脑袋,一副恹恹的模样。
  “虽则不是,可陛下今天心情不错,若是娘娘能去宣室殿看看他,那没准儿那些令人不快的事就能过去,往后陛下还像从前一样疼爱娘娘。”
  高大内官一顿半虚半实地哄劝,抬手扶了扶青纱帽,看着颇有顾忌的楚璇,愈加诚恳道:“奴才是不会害娘娘的,奴才这就回御前,您这边先准备着,待到酉时,进谒的朝臣差不多都该告退了,奴才让小黄门出来迎您。”
  楚璇犹豫了一阵,又仰头看冉冉,见冉冉朝她点头,才应下。
  大内官的推算很准,果真一到酉时,朝臣们便告退了,内侍进来问是否传膳,萧逸抬手捂着额角,略显出几分疲惫,摇了摇头。
  高显仁朝内侍使了个眼色,那内侍甚是机灵地点点头,退了出去。
  殿中宁静至极,高显仁添了一瓯热茶,瞧着萧逸额间皱起的那几道纹络,语调轻缓道:“陛下,您可不能心软,一定要多端几天,宠则宠矣,但不能惯,不然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萧逸停下笔,诧异地回头看高显仁。
  说话没头没尾的,跟魔怔了似的。
  疑问尚未问出,便见小黄门进来,躬身道:“陛下,贵妃娘娘求见。”
  萧逸一怔,随即明白过来,目光冷峻地看向高显仁,凛声道:“是你让她来的?”
  高显仁忙回:“虽是奴才的意思,但奴才去长秋殿时,正撞上娘娘在跟她的贴身宫女商量着要来,娘娘惧怕陛下,才犹豫,奴才不过给她添了颗安心丸。”
  萧逸紧绷的脸色稍有缓和,“要你这老东西多管闲事。”
  高显仁瘪了瘪嘴,退回萧逸身边不再说话。
  那在殿前尚等着回话的小黄门踯躅着,又问了一遍:“贵妃娘娘求见,陛下见吗?”
  御座上飘下来极轻的“咯吱”声,像是皇帝陛下咬了咬牙,声音凝滞如铁,不带一丝温度:“见,让她进来。”
  虽是刚才被噎了一下,高显仁还是不放心,趁小黄门出去宣人,又凑到萧逸身侧,嘱咐:“陛下,虽说人家来了,可今天万不能给她好脸色,得借着这股劲来个下马威,不然日后您作为君王,作为夫君,再想立一立威严规矩就难了。”
  萧逸面冷如雪,颇为不屑地低睨了他一眼,道:“这个还用你教?朕能给她好脸色才怪!”
  楚璇提着檀木食盒一迈进殿门,就觉得这殿里过分阴沉,冷得好像冰窖一样,抬眼看看那主仆两,一样的眉眼冷峭,一个面无表情地低头看地,一个更好像连看都不愿意看她一眼,在挥毫如飞地批奏折……
  楚璇拂了拂身,厚着脸皮上了御阶,黏到萧逸身侧,将食盒放到案牍边,轻扯了扯他的衣袖,腻声道:“小舅舅,你饿不饿?我炖了汤哦,要不要喝一点?”
  炖了汤?
  萧逸手下笔墨微顿,这丫头还会炖汤?也不知道滋味怎么样……
  思绪正要往外飘转,忽听身侧的高显仁低咳了一声,大内官一脸严肃凛正地看着他,萧逸一下回过了身,冷酷地把衣袖从楚璇的小手里抽出来,淡淡道:“哦,知道了,放那儿吧。”
  楚璇咬住下唇,颇为忧郁地盯着萧逸的侧面看了一会儿,默默地把食盒盖上,又从袖间抽出一块锦布将食盒裹上,像是怕羹汤凉了。
  做完这些,她干脆弯腰坐在了萧逸脚边的石阶上,托着腮默不作声地仰头看他。
  一副娴静乖巧的模样,好像是最柔软最无害的小仙女。
  她坐下后,萧逸只掠了她一眼,就匆忙把目光收回来。那看似威严冷冽的面具之下隐隐发出崩裂的声音,生怕看得久了就会不忍心,要把她捞到自己怀里……
  高显仁最是了解萧逸,因而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不停地咳嗽。
  萧逸匆匆批完了手边的奏折,不耐烦地瞥了眼总在身侧聒噪的高显仁,道:“你出去。”
  高显仁:?
  他看看正安然坐在石阶上无辜至极的楚璇,再看看皇帝陛下满是嫌弃的面容,一脸的诧异且不忿。
  他出去?怎么着也不该他出去吧!
  满腹委屈的大内官慢吞吞地下了御阶,朝着萧逸揖礼,凄风苦雨地退出了殿门,心道他这十几年终究是错付了,错付了……这就是个见了美色就神魂颠倒、不问是非的主儿!
  随着两扇厚重的朱漆殿门被关上,殿内重归于寂,初燃的烛光在鎏金台上轻曳,漾出一壁的粼粼静影。
  萧逸抬手要去拿下一方奏折,指腹刚触到黄锦塑封,又缩了回来,看向楚璇,硬邦邦道:“你总这么看着朕做什么,脖子不累啊?”
  楚璇把身子扭正,仰头一眨不眨地看着萧逸,认真道:“我从前在王府里,捉弄了云云,它生我气不肯理我,我都是这么一动不动地盯着它看,看得久了它就理我了。”
  萧逸忍不住唇角上挑,立马又意识到什么,板着脸问:“云云是谁?男的女的?”
  “男的女的?”楚璇秀面浮上茫然,忖了片刻,道:“我不知道啊,那是我三舅舅养的狗,我没扒开看过它是男的女的。”
  萧逸:……
  楚璇眼见皇帝陛下那刚刚初霁的脸色瞬间又冷了下来,心里一慌,忙站起来,把她的食盒打开,献宝似的小心翼翼端出汤盅,一面觑看着萧逸的脸色,一面柔声道:“小舅舅,您喝点汤吧,再放一会儿该凉了。”
  萧逸瞧着她那无辜美艳的眉眼,心头梗着的那股气在不知觉间渐渐消散,及至到最后他还想着要端端架子,可手却不自觉地伸向了那甜白釉瓷盅,端起来放在唇边抿了一口,仔细品咂了下滋味,以他那自幼被养刁钻了的口味来说,算不上好喝,可他还是趁着温热全都喝光了。
  楚璇眼睛一亮,极伶俐地上前把瓷盅收回食盒里,陡觉腕上一紧,转瞬被萧逸拉进了他的怀里。
  萧逸轻轻抚了抚楚璇的额头,问:“这些日子你都在干什么?”
  楚璇愣怔了片刻,心道原来羹汤这么管用啊,小舅舅喝完之后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温柔起来……
  “吃饭,睡觉,看花,看鸟……哦对了”,楚璇歪头看向萧逸,道:“我院子里的杏花开了,可好看了。”
  萧逸这会儿倒是没生气,只往她的颈窝里蹭了蹭,嗅着她身上那股清馥的香气,柔声问:“那有没有想朕?”
  这一问,楚璇却沉默了。
  她低头绞扭着白皙如玉的手指,小脸上满是寂寂怅惘之色,闷了一会儿,才道:“我想回家,我不想再在宫里待了。”
  萧逸箍住她的手微僵,随即干脆道:“不行。”
  怀中的小美人又没动静,不说话了。
  萧逸把脾气收起来,耐着性子问:“为什么?”
  楚璇郁郁道:“我发现在这宫里我根本就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小舅舅不理我了之后,就没有人理我了,我有心事也没处说,只能一个人闷在寝殿里,连个地方去都没有。”
  虽然进宫时已做好了思想准备,可一旦真正地要去面对这种长夜寂寂,孤枕寒凉的日子,却真得生出些惧怕,不敢想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
  听她这样,萧逸的心彻底软了,把她往怀里拢了拢,凝着她的侧颊,温声道:“你放心,朕不会不理你了——只要你别再那么气人。”
  楚璇还是不说话。
  萧逸握住她的手,道:“璇儿,你迟早会明白的,就算放你出了宫,就算把你送回你的亲人身边……亦或是,你当初没有进宫,而是嫁给了别人,日子也未必会有你想得那么好。你照样会有孤单、心事没处说的时候,因为亲人固然在,可未必会有愿意听你说心事,能值得你信任,能保护你,一直疼你爱你的人。”
  楚璇听得懵懵懂懂,可有一点她是明白了,她的小舅舅总算是不生她的气了。
  天色飞快暗沉下去,须臾,窗外便已是黑漆漆的一片。
  被‘无情抛弃’的高显仁终于还是耐不住,硬着头皮再度推开殿门进去。
  这一进门,慌然一惊,忙低下头退到门外。
  刚才匆匆一瞥,他竟看见贵妃娘娘坐在陛下的腿上,而陛下紧搂着她,在……
  唉,好歹是天子,平常时候那么厉害那么有城府,怎么一遇上这种事就这么沉不住气!
  别说端架子了,这一下可是千里堤坝彻底溃塌,往后还拿什么立威严?!
  萧逸不舍地松开楚璇,手自她的衣襟里缩回来,抚摸着她唇上化开的胭脂,带着不餍足的怨气,瞥向高显仁:“你又怎么了?”
  高显仁躬身道:“陛下,奴才想问您要不要传膳?这几日您吃得就少,朝政又如此繁忙,可得仔细龙体啊。”
  萧逸听他这么一说,倒真觉出饿了,朝他摆了摆手:“传吧。”
  高显仁依言要去传膳,刚后退几步,想了想,又把殿门关上,中间那道漾着烛光的缝隙合上之前,他看见陛下揉了揉窝在他怀里的贵妃,用那能腻死人的声调问:“饿不饿?一会儿咱们一起吃……”
  他忙活了这么一通是为什么?!
  他要是再管这两祖宗的闲事,他就是天字第一号的傻蛋!
  伴着碗盅碟箸、金齑玉鲙源源不断的被送进宣室殿里,和大内官心里那股微妙的委屈,萧逸和楚璇的冷战算是到此为止,彻底和好如初了。
  外人眼中贵妃娘娘依旧圣眷优渥,陛下夜夜驾幸,羡煞众人。
  在这样的无限风光里,楚璇过了十五岁生辰。
  一过及笄之年,尚仪局就把合卺的吉日定下了。
  尚仪局还专门派人到长秋殿教了楚璇规矩。
  这一套规矩楚璇都快会背了,从前她在梁王府里萧腾有意让她勾引萧逸,派人教过她一回。后来入了宫,尚仪局以为萧逸会立马让她侍寝又派人教过她一回儿。
  前后不到一年,她把这些规矩足足学了三遍,熟稔到连羞涩都提不起来,只应付公事似得听老宫女给她讲完了整套流程。
  可她没想到,学是一回事,真事到临头,又全然是另外一回事。
  她学的这些规矩根本一条都没用上,因这位皇帝陛下不负外界所传的‘飞扬不羁’,什么都由着自己性子来,一夜里把他们萧家先祖传下来的规矩践踏了个遍。
  起先楚璇还有余力提醒他注意规矩,他颇为不屑地道:“幔帐都放下了,除了咱们自己谁能知道有没有依照规矩来?难不成她们还能躲在床底么……”
  后面楚璇就如滚滚长河里的一尾鱼儿,彻底随波逐流了,因萧逸实在力气太大,太霸道,也太……野蛮了。
  这一夜楚璇算是吃足了苦头,她那温柔似水小舅舅好像变了个人,恨不得把她剥皮后带骨吞了似的。
  她脑中一片混乱,只记得,疼得最厉害,哭得最厉害的时候,萧逸好像在她的耳边说,让她以后唤他思弈。
  思弈。
  楚璇一边沐浴,一边轻轻吟念着这两个字。
  冉冉拿了药膏过来,指挥着小宫女把楚璇从浴池里扶出来,低下头给她上药。
  身上的瘀痕青肿得慢慢揉开,从肩胛遍布到胸前的牙印也得上药,还有那羞于启齿的地方,也得上些药。
  冉冉眼瞧自家姑娘那白皙雪腻的玉体被揉搓得不成样,心疼不已,埋怨道:“这也太不知轻重了,姑娘家的第一夜,怎么能这么……”
  楚璇立即抬手捂住了冉冉的嘴。
  她警惕地看了看徘徊在浴房里的宫女们,暗含谴责地看向冉冉,冉冉自知情急之下失言,喏喏地低下了头。
  楚璇让这些宫女退下,只留了冉冉在跟前。
  “你才是不知轻重,当着这些人的面儿,也是什么都能说的吗?”
  冉冉惶愧道:“是奴婢失言,绝不会再有下次了。”
  楚璇握住了她的手,缓声道:“冉冉,我不是想要责怪你,我只是……有些害怕,总觉得怎么小心都不为过。你不知道,今天一早,尚仪局那个教过我规矩的宫女给我递了外公的口信,说很快会有一批宫女入宫,让我想办法把一个叫坠儿的留在长秋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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