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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便扬尘而去。
  听到马蹄急奔的声音,席瑾蔓慌忙掀开帘子,只看到清阔的大道上,四叔挺拔的身影越来越远,很快消失在视线中。
  *****
  前一夜果真是二殿下带兵攻进了皇宫,亲手斩杀了皇后与太子。
  听闻双方厮杀了整整一夜,天亮后一切尘埃落定,死尸一车一车地从宫门口被运出来,滴落的血水染红了一路的青石板,血腥味整整三日才散去。
  不管外头朝廷如何动荡,肃国公府只管关紧了大门过自己的日子,除了采买的小厮,其他人皆被拘着不准踏出大门一步。
  反正一个没实权又重病缠身的落魄国公爷,和一屋子的妇孺,外头那把火再怎么烧,也烧不到肃国公府头上。
  三个月一溜烟过去,席越舟在流水般的汤药的灌溉下已能下床走动,周氏的肚子也渐渐显怀,席瑾蔓除了晚上晚上回去歇个觉,整日里赖在正院不肯走。
  一日里说笑间,周氏竟露出了已帮女儿相看好夫婿,席瑾蔓大惊,连忙一口回绝。
  十年前,周氏去上香时曾救过一个晕倒的妇人,又听闻那妇人的相公得了病没钱医治,便赠了些银两。
  这事本过去多年,兼之周氏心善,不知接济过多少穷苦人家,早忘记了这桩。
  前些日子周氏去上香,那妇人认出了她,千恩万谢还跪下磕头,这才问清了缘由。
  谈话间知晓那妇人的长子也是个读书人,与席瑾蔓同岁,虽家境贫寒,但知上进肯吃苦,宁可饿着肚子也要买书看,在读书上也算得有些天赋,且相貌尚可,也算是个良配。
  之前家中一团乱,自然顾不上这些,如今席越舟身体好转,周氏便想起了那书生。
  肃国公府对那农妇一家有恩,那家子看起来也是知恩图报的忠厚之人,家底薄是薄了些,多带些嫁妆去便可。
  肃国公府虽落魄了,但家底还是有的,就是锦衣玉食养那家子人一辈子,也绰绰有余。
  若是女儿嫁过去,瞧他们一家子的品性,必定能善待女儿,且碍于肃国公府的身份,也不敢不善待女儿。
  夫妇两个越想越满意,不成想女儿竟不乐意,细问起来,竟说是心里有了人,偏又不肯说是谁。
  不是席瑾蔓不想说,实在是爹娘二人一个大病初愈,一个身怀六甲,席瑾蔓怕说出来吓着他们。
  万一吓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自那日一别后,这三个月席瑾蔓没有听到一丝关于四叔的消息,宫中也加强了戒备,似乎没有消息传出,令她心中愈发不安。
  其实那日分别前,席瑾蔓便隐隐察觉到四叔有些反常,直到后头进城后,席瑾蔓才慢慢品出味来。
  先是四叔穿了一身显眼的装束,出客栈时,当着一屋子堂客的面,给掌柜小厮一人赏了一锭银子,又一路骑马招摇过市,生怕没人看到他。
  还提议说绕路去不远的潭溪寺上香,为爹娘求平安符。
  明明他向来是不信这些的,这种种行径,倒更像是为了证明他自己前夜宫变时不在京中似的。
  如今回头细细一想,怕是四叔一早就知道那夜会出事,特意将自己从中摘出来。
  那么这三个月他究竟在做什么?为何连个消息都没有?
  市井街市一早就恢复了往常的热闹,不管太子是谁来当,百姓的日子都得接着过,填饱肚子才是顶重要的。
  皇家闲语不敢当街乱说,只是背地里不少百姓在私下里嘀咕,太子一死,二殿下便是圣人唯一的血脉,况且又救驾有功,为何迟迟不肯立二殿下为太子?
  难不成……太子谋逆,二殿下救驾一事另有内情?
  也不知是谁在暗中引导,这传闻越演越烈,明面上谁也不拿它当正事来说,可风言风语却传得连席瑾蔓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家都听说过,传播程度可见一斑。
  三日后,一道圣旨入肃国公府,彻底打破了这表面的平静。
  那时二殿下意图弑君夺位,岚妃娘娘替圣人挡下一刀,不治身亡的消息尚未流出宫门。
  席瑾蔓正苦恼于爹爹竟自作主张,私下派人接了那书生入府,想着如何阻拦爹爹,没想到一道圣旨竟带来如此晴天霹雳。
  岚妃救驾有功,被追封为皇贵妃,肃国公府众人皆有封赏,金银珍宝一箱箱搬入肃国公府,那一瞬竟像是回到了当年肃国公府鼎盛时期一般。
  可到底是人没了,阖府上下没人能够高兴得起来。
  老太太当场昏厥了过去,周氏接连受惊,动了胎气,席瑾蔓慌忙接下担子,在老嬷嬷们的指导下一件件张罗起各项杂事。
  白日里忙起来也没时间想别的,入夜后,望着檐廊下成串的白灯笼,席瑾蔓仍觉得好似在梦中。
  前世令肃国公府陷入绝境的祸事,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被化解了,无论如何,总算是能松一口气。
  可是这事儿却处处透着古怪。
  前世岚妃想要刺杀圣上,现在却救了圣上?
  还有前些日子,席瑾蔓着人打听过岚妃的行踪,明明探听到的都是岚妃仍在别宫修养,并未回宫,她是如何做到突然从别宫失踪,又悄无声息地回宫的?
  四叔在其中究竟掺和了多少?
  窗外,一轮满月在漆黑夜空缓缓移动,时而有薄云飘过,意图遮蔽月色,却仍掩不住其光华。
  席瑾蔓既忧心四叔的安危,又感伤于自小一同玩乐的姑姑的离世,另外还有心中压着许久的大石总算没了,此时也不知该喜还是该悲,丝毫没有睡意。
  第117章
  宫中。
  偌大的宫殿空荡荡一片, 半个伺候的宫人也无, 处处透着诡异。
  龙榻之上, 崇安帝面色颓败枯槁,瘦削的面孔凹陷, 透着将死之人特有的青灰之色。
  乌青鼓起的眼袋泛着紫, 瞪大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好似要将眼前的人生吞活剥了一般。
  陆骏铮立在榻边,手执白玉瓷勺, 不急不徐地拨弄汤碗里墨黑的药汁,泛起一圈圈漪纹。
  许久后抬眸, 漫不经心地睨了眼崇安帝,瞧他颤抖着嘴唇却说不出话的样子, 嘴角讽刺地勾了勾。
  “皇伯……哦, 险些忘了说,现在唤您一声皇伯,等天一亮,就该叫父皇了。”
  说话间,陆骏铮将搁置在一旁的那道明黄色的圣旨, 朝崇安帝迎面砸去, 并未收敛力道, 很快崇安帝的左颊肿起一片印子。
  圣旨本就未用绸带系紧,松松铺散开来,崇安帝眼珠子一转,熟悉的字体近在眼前。
  愤怒到极点, 他原本僵硬至极的身体竟有些能动了。
  他想杀了眼前那狼子野心的逆臣,可脑袋略微移动,还未离开枕头,便又无力地垂下,如此试了五六次,仍不甘心放弃。
  麻木的唇说不出话来,只能“啊……啊……”断断续续发出含糊低吼声,以此来发泄滔天怒意。
  “喝药吗?”陆骏铮伸手将药碗递上前,“您省着点力气吧,皇叔。放心,这三天,皇位还是您的,您依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我不跟您抢。”
  换言之,三日后,天下便得易主。
  “怎么想骂我想杀了我我就在这里不动,您倒是来啊。”
  陆骏铮有意激怒崇安帝,嘴角含笑,眼底却是化不开的冷意,令人不寒而栗。
  “皇伯,我想等天一亮,我们还是别见面了,一想到要叫您父皇,就让我恶心。等我为您守灵的时候,再见面也不迟。
  原本想慢慢来的,让您在这位置上再多坐两年,一点点慢慢折磨您,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可是我思来想去,发觉不妥,您说我又何必把时间,浪费在您这种人身上
  说来您这皇位也坐得够久了,就早两年下去,也算成全了我。
  我也不是稀罕您那位置,若是当初您没想将我千刀万剐,没有暗中作梗将我弄去边疆之地,现在您还稳稳地坐在这位置上,说不得我还会尊敬您、会尽力辅佐您。”
  陆骏铮一反常态,难得肯费口舌说这么长段的话。说起这些往事,陆骏铮的脸色阴得瘆人,眸中腥风暴雨来势汹汹。
  忽的一瞬,他凶猛情绪一扫而空,冰冷淡漠,仿佛先前的只是错觉。
  “现在,都结束了……”
  低喃的语气像是自言自语,陆骏铮余光瞥见崇安帝怒目而瞪的双眸中惊疑不定,仿佛蕴满了不敢置信,见目的达到,懒得再费口舌。
  “当初你徇私心,没有将我赶尽杀绝,便该想到今日的结果。”
  没了说话的兴致,陆骏铮正欲离开,忽瞧见被搁置在一旁的药碗,便再度拿了起来。
  “药凉了,伤龙体,皇叔就别喝了吧。”腥苦的药汁被倾洒在龙衾上,晕染开一片污渍。
  空碗“砰”地被狠狠掷出,顷刻间支离破碎。
  陆骏铮拿帕子擦了擦手,转身大步离去。
  偌大的宫殿里唯一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继而是死一样的寂静。
  崇安帝愤怒了一阵后,总算知晓这一切已是徒劳,眼中的光一点点冷寂下来,像灶中燃尽的余灰,混浊的眼睛再无一丝神彩。
  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
  崇安帝一直以为这见不得人的阴私事,已经随着时光被深埋,永不会有重见光日的那天。
  那时崇安帝坐稳皇位多年,依旧膝下无子。孩儿不是胎死腹中,就是病弱夭折,这已然成为他内心最大的一块心病。
  这时民间早已暗中有传闻,说是崇安帝的皇位来路不正,残杀血亲手足,杀孽太重,这才报应到了子嗣身上。
  更甚者有悍匪打着这名号招兵买马,企图造反,虽皆被镇压,到底愈加刺激了他那颗本就惶恐不安的心。
  他的皇位确实来路不正,也确实是残害手足得来的。
  越是心虚,便越是在意有人拿此事说道,随之也越在意子嗣之事。
  崇安帝四处求医问药多年,连邪门偏方也愿意一试,却依然只是徒劳。
  在又一个儿子被太医断言活不过一年后,他想起了多年前那个道士的话。
  那道士说,崇安帝之所以多年没有子嗣,并非他自身的原因。乃是本朝开国就埋下的祸根。
  开国高祖是泥腿子出身,战场上打拼十余年,才得以黄袍加身,身上杀孽慎重。
  当时杀入皇宫之时屠尽了整个皇族不算,还将皇族百余口人挂在城墙上暴晒三月,之后扔入乱葬岗喂狗,以震慑效忠前朝的臣子百姓不敢再起二心。
  那道士说,当时祖宗造下的孽,如今报在了崇安帝身上。
  “诅咒未破,子嗣不活。”
  如同民间想生男孩儿,就会将女婴极尽残忍折磨致死,这样就不会再有女孩儿敢投胎来自己家。
  同理如果崇安帝想要孩子活下来,就必须得以一皇家血脉之人完成祭祀大典,这才能保他子嗣绵延。
  那时崇安帝的手足只剩下一手养大的胞弟,自然舍不得,况且那时他又正当壮年,不肯信自己会一生无子,认定了那道士妖言惑众,暗中赐死了那妖道。
  如今又是几年过去,崇安帝为子嗣这个执念已然有些疯魔,某日忆起这桩往事,便如生了根似的,这念头日益茁壮起来。
  几经挣扎后,毅然狠心决意牺牲胞弟的私生子。
  康王在外头有一房外室,这事儿从一开始崇安帝就是知晓的,甚至弟弟在宫外的一切事无巨细他都了如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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