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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狄寒生会认为他一时脑子发昏,当作是自己的邮箱了。幸亏那封信是他看不懂的文字。虽然标题…并不像是公事往来的样子。一个轻佻的心形符号。异国文字看不懂,符号却是世界通用的。
  那是爱意的表达吧?会是谁呢?狄寒生在外国待的时间不算短。他本人条件又好。自己有180,寒生比自己还高一些,体格却健康太多。肌肉没有健美先生那么夸张,然而精瘦有力。
  离开大学后,自己这一类的所谓金领,不管是肉体还是精神的健康状况,都在走下坡路。狄寒生看上去,身体倒没变糟。周祖望有些茫然地拼凑着这些杂乱无章的讯息,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到底打算思考什么。
  他觉得自己应该感到抱歉和惭愧,但是心里头盘旋的念头,居然是好奇。不知道那个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周祖望对自己忽然泛起的好奇,除了不解之外,更多的是恐慌。
  他不知道长久的抑郁困顿,居然已让他的心理平衡如此岌岌可危。用偷窥的手法获取信息,对另外一个人的隐私兴趣浓厚。
  并且,非但不能反省,还以近乎变态的心理揣测真实情况。内心的思想有时候难以控制。他就这么一边自我唾弃一边胡思乱想。
  ---狄寒生回来知道后,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高兴的样子。周祖望觉得他几乎有些喜孜孜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自己担心过度,以至于出现幻觉。说了句没事儿之后,便开始兴致勃勃地叙述起老师讲了些什么。
  狄寒生记忆力好,口才上佳,而且理解迅速。说起课程内容,反而比直接听老师讲要容易懂得多。预先想好要作的道歉没有任何用处。他虽然困惑,但狄寒生在他面前从来不会掩饰情绪。不介意就是不介意。
  内心对于鬼使神差打开信箱偷看的行为的负罪感稍减轻些,那之后自己内心关注焦点的不正常,就更加凸显了。
  狄寒生确实是喜欢画画的。那种持久的热情,靠伪装达不到这样的效果。可悲的是他的画技几十年如一日的烂。一般人如果有此恒心,总也能练出一点技术。
  可他不管怎么运笔,画出来的线条总是和心中所想不一样。“祖望,为什么你画出来是那样的,我画出来就是这样的呢?”“这要问你的手啊!”被磨了很久的周祖望无奈地飞快打出一串字。“…”狄寒生沉默了一秒,随后有些郁闷地说:“你其实是想说‘问你的鸡爪’吧?”“…”周祖望确实无法理解,简单的一条弧线,他也能偏离到十万八千里去。
  所幸他不是执着的人,做不到也不会强求,十分乐天知命。听完课回来,一边复述老师讲课的内容,一边自己动手,以求实践出真知。折腾许久,在周祖望的电脑上鼓捣出一个奇怪的东西。
  狄寒生大言不惭地指着那幅“印象派大师杰作”说:“这是你。”随后为了加强说服力,还把文档名改成“周祖望”想了想,还不满足,得寸进尺地把它设置成桌面。
  周祖望哭笑不得,只能由他去了。这段时间狄寒生忙于工作,难得有时间放松。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狄寒生才提醒说到就寝时间了。周祖望先起身收拾东西,然后便回房间洗漱。狄寒生看他起身离开,才打开了信箱。
  目光停留在那封非英文信上,草草浏览一番,轻轻吁了口气,点下了“删除”键。随后他抿了抿唇,慢慢靠到沙发背上,闭上了眼,眉头微蹙。
  隔着几个房间的水流声哗哗的,但听了又不真切。回荡在脑子里,好像来自另外一个空间。回忆的闸门已经有些朽坏,似乎快要挡不住灰色的过往,纷至沓来。
  那个人怎么想起来联系他了呢?是又失恋了,还是又把人甩了?周祖望应该是不懂西班牙文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不可能学过。幸好如此。如果被他发现自己是同性恋…祖望这个人心地好,待朋友诚恳宽容,自己大概还不会被当作瘟疫躲。
  但今后的相处,尴尬是肯定的。即使,他不见得知道自己心怀鬼胎。狄寒生烦恼地揉平打结的眉心,轻轻摇了摇头,试图挥去那种担忧与不确定的无力感。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有条不紊地过着。不知不觉,炎热的夏日已经接近尾声。刚刮过几缕凉爽的秋风,秋老虎却陡然逞威,三不五时地袭扰这座城市。
  国庆后第一天上班的日子,天气几番反复,终于定格,热得只能穿短袖。虽然说是“寒露”的节气,却没有一点凉意。周祖望下班回家,路过家门口时犹豫了一下,没有直接进小区,而是到旁边的超市买了些时鲜蔬菜。
  旁边还有很多螃蟹,看上去斤两十足,生气勃勃,十分新鲜。但是一来他和狄寒生黄金周期间跑到著名大闸蟹产地yc湖吃了个饱,现在看见螃蟹,辛苦剥壳劳累过度的手指便隐隐作痛;二来,报纸上说现在大部分螃蟹都是生长素催生,不宜食用。
  所以便买了一条鱼。想到过生日还应该有碗长寿面。家里已经有龙须面了,他不知道传统长寿面是放什么东西一起煮的,便捡狄寒生爱吃的那些东西买了:冬笋雪菜肉丝面,是狄寒生同学的心头挚爱。
  他们只有两个人,吃不了很多。周祖望上班以后,便习惯隔一天下班去一次菜场或超市,买些菜蔬肉食回来做饭,一两天吃完再去买新鲜的。
  狄寒生吃不惯请来烧饭的阿姨的手艺,比较喜欢周祖望烧的菜。虽然他识相,从来没说过,但看吃得多少也能看出来。
  周祖望想想反正事情不多,就当锻炼厨艺了。心里有时候也有些惆怅:如果早点换了清闲些的工作,能早些关心妻子和女儿,也不会弄到现在的下场。
  每当这样想,他心绪便会低落上半天。后来终于想通,是因为跟着某段日子闲得发疯的狄寒生看家庭伦理剧,发现照顾家庭周到的,也有别的矛盾。
  有得有失,所有事情都有因果。今天是狄寒生的生日。他恰巧是寒露这天出生,家人便给他取名叫“寒生”周祖望以前取笑过他,说幸亏不是白露生的,不然就是“白生”了。当时寒生笑得有些勉强,周祖望以为他不喜欢拿名字开玩笑,也就识趣地住了口。
  7月份周祖望生日的时候,他自己都忘记得一干二净,狄寒生却很神奇地记住了,小小的庆祝了下,恭喜他迈入“三”字头,还念叨了很久要他注意“寒露”
  这个大日子好给自己回礼。虽然不过生日很多年,嘴巴上也意思意思地鄙视着:“一把年纪返老还童过什么生日呀!”
  之类自嘲的话,或者佯怒:“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已经三十高龄了?”──但有人记住这个小时候无比看重的日子,有人对自己说一声“生日快乐”即使一个大男人说这样的话听来可笑,这个时候也会有些感动悄悄地涌上心头。
  狄寒生只是个看起来粗心的人,本质上完全两回事。---他们俩吃饭时并不对话的。但是气氛自然,狄寒生宣传“君子,食不语”理所当然应该如此。正“君子”
  地吃着长寿面,电话铃却响了起来。狄寒生皱了皱眉,显然对这不识相的电话很不高兴,但是又不好耍脾气,只能走过去接听。
  周祖望的同事都知道他不方便听电话,要联系也是短信或者email,所以会打这个新申请的电话号码的,只有狄寒生认识的人而已。狄寒生拿起话筒,说了声“喂”对方显然吃了一惊,道:“你…是谁?”
  狄寒生也愣了愣,有些许错愕。自己的同事都晓得这个号码只有狄寒生一个人会接听,默认接电话的就是本尊,没人提过这样的问题。不用想也知道,那人一定是找周祖望的。可是既然知道周祖望的新电话,自然也应该知道他目前的情况。
  狄寒生心里不自觉地着恼,不咸不淡反问:“您找谁?”那妇人果然是找周祖望的。狄寒生也不请示周祖望,立刻自作主张回答:“他不在家,我是他表弟,您找他什么事?我转告他。”听筒另一端犹豫了一下,有些拖泥带水、迟迟疑疑地说:“我…我是他前妻的妈妈,我想找他…”
  狄寒生很想问:您知不知道他已经不能说话了?为什么用打电话的方式来联系?不过想到周祖望难以做人,还是咽了一口气,僵着声音说:“这样吧,您需要我转告他什么?可以告诉我您的手机号码么?他没法讲电话了,可以用短信回复您。”
  那边才如梦初醒似的,急急忙忙答道:“这个…这个,对不起啊,我没想到。我是想找他谈事情,这个,他什么时候有空都可以。我手机号码是xxxxxxxxxxx,麻烦你了。”
  狄寒生听老太太有点受惊,心里就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语气太生硬了。毕竟对不起周祖望的是他前妻玉秀,和这个当妈的实在也没太大联系。
  于是心平气和又和她唠了两句嗑,安抚了一下老太太,才挂上电话,走回饭桌旁。周祖望看着他,因为他刚才说的话不着边际,也猜不到到底是什么事。
  狄寒生想想,便直说了:“你前妻的妈妈来的电话,她想找你谈谈,让你说时间。她说她已经退休了,天天都有空。”说完,装作不在意地偷偷觑了一眼周祖望的脸色,却见他微微有些惊讶,但情绪也没有多波动的样子。
  他点点头,微微笑了笑,那意思是“麻烦你转述了”然后举了举筷子。这么长时间一起生活,狄寒生已经能从他简单的动作和神情判断出他的意思。
  祖望是说,可以继续吃饭了。狄寒生虽然还是有点奇怪,但是再追问下去也不太合适。于是便继续吃面。他心里隐约有些高兴。以前,祖望看见一样玉秀遗留下来没带走的东西都要发半天愣。
  慢慢的,状况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现在比那时候,已经好得多了。时间是用来遗忘的,一点不错。与此同时,时间还是用来习惯的。狄寒生的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一抹笑意。
  他吃完了自己的那份,从碗里抬起头,看看周祖望,见那人正专著地吃着面条,脸色平静和气。好像感觉到他的视线似的,也抬起了脸。看见他已经空了的碗,立即用手指了指厨房。
  他的意思是还有面在锅里。狄寒生从善如流,站起身来去添面。走着,觉得脚步也轻松许多。大概是等待的时间实在太长。一点点小小的谈不上进展的变化,也能让他开心许久。
  吃完饭,照例是狄寒生收拾碗筷,周祖望发了一会儿短信,等狄寒生从厨房出来时,在电脑上打字道:“玉秀的妈妈希望下周六来这里。”
  狄寒生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并且也没有意见。周祖望打开自己的电脑,开始画图。狄寒生不好意思总盯着他看,也就到一边去做自己的事情。
  正在这时,电话铃忽然又响了。这次话筒里传出的是男声,问的依然是:“周祖望在吗?我找他。”狄寒生颇为奇怪,表示周祖望不在,自己是他表弟,有事可代为转达。
  那人犹豫了一会儿,说:“是这样,我有一份统计数据表在他那里,明天一早要用,请问他能否七点半到单位。”说是“能否”言语里一点询问的意思也没有,不留任何否决的余地,完全是让人讨厌的命令式语气。
  狄寒生听着,便觉得有些不对,但是也不好说什么,这个显然是周祖望的同事。他摸不清状况时,只能应着“好”放下了电话。周祖望听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但眼睛里透露的不悦,却是十分明显的。
  狄寒生想了想,没有立刻询问,而是插好投影仪,选了部轻喜剧片开始放。这片子是早就下载好的,风靡一时的暑期档小制作。但两人不是忙,就是忘记了,一直没顾得上看。
  听到喧闹的对白,周祖望好像被惊动似的一顿,而后放下了他的画,静静的看向屏幕上那些荒诞逗趣的场面。因为心事重重,他也没看进去多少。脑子里面一贯杂乱地思索着,什么都想到,但只顾着气闷,条理也分不明晰。
  知道寒生在等自己讲给他听,是怎么回事。大概看自己脸色不好,又不敢直截了当地问。他有点愧疚于自己在寒生的生日这天拉长了脸给人添堵。以前不是这样的,即使在家人面前掩饰不住喜怒哀乐,起码不会在朋友同学面前也如此任性妄为。
  他带着些许歉意,侧头想观察下狄寒生是不是因他的情绪不好而困扰,却见对方也在小心翼翼地偷瞄自己。
  和普通人的反应不太相同,发现被抓了个正着,狄寒生索性也不藏着液着了,大方地发问:“那人怎么回事?看你很烦恼的样子,我很担心啊。”但是用狄氏标准的轻松语气说出的“担心”实在也没多少说服力。
  他的样子,就是好奇大于关心。周祖望轻轻吁出一口气。看见狄寒生眼睛里闪亮起熟悉的“八卦之光”立刻回想起的是当年大学里的青葱岁月。原本因为排斥“向人诉苦”的行为而迟迟难以出口的烦恼,似乎也一下子变得容易宣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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