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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力注定无法胜天,我能想象得出将来沉静会遇到他得不到的东西,办不成事情的情形,但是要是真如卢陵所说的那样,沉静真心真意的爱上一个人,却是绝对无法想象,也无法相信的事情。
  …他的事跟我无关,只要不是剑琴,那就好了。沉静凝神想了想,说道:“我等不了那么长时间,五天之后,我们就走吧。”
  “…只要你觉得自己的身体能够吃得住,我当然是越早越好。”虽然有点诧异于他会这么着急,但是我也在为京城那边的战况忧心,要是能快一点回去,我倒是不在乎他的朝令夕改。
  多用了几分心思仔细的把伤口裹好,皮肉之伤换药的时候不可能没有疼痛,抬头看向沉静,他却象是丝毫没有疼痛的感觉一样,反而笑吟吟的看着我,露出很开心的样子来。这人真的很爱面子!尽管我心急如焚,剩下的四天倒也不是那么难捱。
  山谷中美景多多,总是能让我想起无忧谷来,虽然要是没有沉静待在一边,我会过得更加惬意一点。
  沉静不象我能天天到处走动,天天待在洞内东描西凑,倒是画了一副京师的地图出来,我每次回来都见他在对着地图呆看,眉头皱得紧紧的,接下来我们的对话十句话倒有九句是跟出去后该如何才能打赢这场仗有关。
  可是北蛮的兵力实在太强,京城再往南就是有名的南安河,冬天里水势也不见丝毫减小,只要凭河据守,就算是有救援的军队能赶到,一时半刻之间渡不了河,只怕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坐拥孤城,如何能支持得过去,又如何能够退敌,我们商量了几次,只是始终一点消息都没有,不知局势好到什么样子,又或者是糟到什么地步,事未临头,谁都无法把定论下得太早。
  如此五天时间转眼即过,沉静除了想事情之外,再有一项顶奇怪不过的举动就是总喜欢称我不注意的时候盯着我看。
  表情诡异者有之,长吁短叹者有之,咬牙切齿者又有之,有时候想的入神,拳头被握得嘎嘎响,看着只想要把谁抄家灭门,跟我的视线一对,却又顿时变得垂头丧气,象只不小心落水的狮子狗一样。
  最古怪的一点就在于此,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总要偷偷摸摸的看我,害我睡觉的时候都有被什么猛兽紧追不舍的感觉,平时我看回去的时候,他却又忙不迭的避开了。我一来没有兴趣,二来没有打落水狗的习惯,虽然奇怪,也就随他去了。
  他的体质不错,又出人意料的能吃得了苦,虽然受了那么重的伤,但是五天的时间下来已能行走自如,甚至能略微用上一点武功,如果不动手只是看外表,相信没有人能看出他的虚弱来。
  第五天一早,我跟在他的后面来到了湖边的一块大石旁边。山石嶙峋,一棵落光叶子的垂柳斜斜的倚在旁边,大石之后就是光滑的岩壁,沉静走过去用力一推,大石竟然被他推到一旁,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小洞,刚好能让一个人通过。
  我奇怪于以他现在的身体竟能推得动那么大一块石头,仔细看过去却也不由得失笑:石头只有薄薄的一层,后面凹进去一个大洞,中间都是空的,其内生满了青苔。
  沉静淡淡说道:“这里本来是我以前游玩时无意发现的地方,后来我看这里实在不错,就把一些暂时用不着的东西也都放在这儿了…好几年没来,没想到今天用上了。”地道内潮湿阴暗,待浊气散尽后我们才进去,沉静手执一根火把在前面带路,走得熟门熟户,地势渐次抬高,曲折盘旋,越往里走,却是越来越宽敞。
  只是暗道太长,久不到头。转过一个弯,我的眼前陡然一亮,不同于先前狭窄的甬道,空间一下子放宽几十倍,形成一个椭圆形的石室,倚墙放着无数的兵器,石室的另一端,放的却是一块一块的金砖,被火光一照,更是金光闪闪,眩人眼目。我一笑说道:“沉静,你好富裕。”
  沉静走过去,用手抚了抚金砖,再回过头来,抽出一枝长枪就着火光仔细看了看,凌空虚刺,似在想象铁马金戈,沙场征战。不同于谷底几日的神情,他的脸上渐渐现出逐鹿中原,誓在必得的霸气来。
  他跟我,求的是两种东西,注定不该是一个世界里的人。沉静手上用劲,长枪到处金砖彻成的墙稀里哗啦散了一地,露出藏在其后的一扇石门,花岗岩做成的石条紧紧的从里面堵住,只能从这里打开。
  沉静打开石条,回头看了我一眼,竟隐约有了点调笑的味道:“坐井观天,想来你也待腻了,出了这扇门,我让你看看什么是高处不胜寒。”
  语毕推开石门,长时间待在阴暗的地道中,突然阳光射入,我只觉得眼前一花,不禁眯起眼睛,再看的时候才发现竟然已经又站在群峰之上。
  寒风呼啸而来,俯瞰足下,白雾迷漫,深不见底,对面半片危崖岿然耸立,依稀就是几天前我跟沉静跳下来的地方。
  只不过几日不见,青山竟成秃岭,放眼看过去到处都是北蛮放火烧山之后所剩的痕迹。有的树木的余烬未了,尤在缓缓冒出黑烟。北蛮找不到我们,竟然放火烧山!深山无人,竟也至此,那么众矢之的的京城,可能抵挡得住他们的进攻?!
  我跟沉静彼此对望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愤怒与忧虑。是否,我们全都小看了北蛮的实力?…只要京城无恙,楚寒再也别无所求。
  沉静沉默半天,突然把刚刚一直握在手里的长枪掷入山谷,俊脸上布满煞气,气恨难消:“蛮族,蛮族!早晚有一天,我要把北蛮之地烧成荒漠,把蛮族之人全部卖作奴隶!让他们永不超生,再也没有嚣张的可能!”
  山峰太高,有东西落水这时才传上来响声“咚”的一声,声音就象掷在潭里一块小石头一样大小,山谷回音,又仿如层层涟漪,没有尽头。那一瞬间,我看着沉静,只觉得血腥气刺鼻,竟与拓邑一般无二,没有分别。
  一个念头一下子印入脑海,我冲口而出:“沉静,难怪你非要害卢陵不可,如果我是沈刚,我也会把帝位传给他呀。”沉静一僵,并不回头,问道:“怎么说?”声音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两样。
  我看着他叹道:“诸皇子中,你的能力为最,沈刚不会看不出来;不过你虽然有当皇帝的才干,却没有当皇帝该有的仁慈,你若为帝,只怕要把你的这些个兄弟尽数杀光,沈刚就算是再欣赏你,也总还要考虑一下,其他跟你才智相当的,也只就剩一个卢陵王和沈渊了。”
  沈渊跟他的关系似乎非比寻常,沉静不会打杀他的主意,那他不害卢陵,还要害哪一个呢?“…楚寒!”
  沉静倏然回头望向我,眼神犀利:“你说得大都没错,只是有一点却错了!这天下适者生存,我既然有能力问鼎中原,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又有什么不对?”
  “我不做皇帝,难道还要让给那些庸才么?卢陵王沈意只不过是空有些风花雪月的本事,用来骗骗飞雪那样的笨女人还可以,他想要跟我争…可是差得远了!”
  他举手指了指山下,风吹云动,意态潇洒,似乎天下尽在他囊中的样子,的确中一代枭雄。我看不惯他的狂妄,而且又勾起了前尘旧事,卢陵飞雪,却忍不住出言反驳说道:
  “卢陵王能为了所爱舍命,至情至勇,这就是你永远都做不到的事情,也是你跟他最大的差别,你看不起他为了飞雪殒命,却不知道你赢他的地方在这里,输他的也是在这一点上──如果你爱的人掉在这悬崖底下,我可以十分肯定,你绝不会也跟着跳下去。”
  “…那是当然。”略微一愣之后,沉静勾起了嘴角,似笑非笑:“只有笨蛋才会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而沉静却绝不是一个愚蠢的人。”话题就此打住。怕北蛮人认识我们两个,最好的办法就是易容。
  由于沉静身体没有完全复原,我把他扮成一个三四十岁,面色蜡黄略有病容的中年人,自己也把脸涂黄,改了脸型,看上去彼此倒象是兄弟一样──要是真是那样,楚寒还真是可怜,想来也活不到这么大年纪。
  一路上小心翼翼,倒也没有再看到蛮兵的踪迹,我们却只有更加忧心:人不会平空消失,自然都忙着跑去攻城了。
  无争小庙早已化作一片断壁,沿途也不时看到被烧死的小动物尸体,我不是不杀生的人,但是看到这样一副景象,心里面仍是有着说不出来的难受。
  沉静看了看我,突然说道:“可惜谷里面没有这么多烤好的野味,不然我也不会被你的烤鱼茶毒这么多天。”
  山谷除了鱼没有别的能吃的东西,我又只会烤来吃,偏偏功夫不到家,每次都有被烤焦的,自然全部给了沉静,现在听他提起,再想想自己的手艺,也不由得莞尔:
  “老实说,我也觉得你没有被我毒死还真是万幸。”沉静点了点头,话中满含笑意:“你能明白,那是最好不过。”说话之间,回头望我,忽又呆了一瞬,摇了摇头,伸手指向前方正色说道:“再往前走大路旁的村子里就有我的暗哨,战况究竟如何,到了那里或许就能知道了。”“已经等了五天,也不差这几个时辰。”我说道。
  叹了口气,是真的无法想象,再见京城,它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好在自己并不是无端急躁的人。一点点的走过去,一片枯木无精打采的占据了山腰,免去了他生成秃岭的命运,也挡住了我们的视线。再转过弯,到了沉静所说的地方,第一眼扫过去,我们两个却不由自主的一齐愣在了当地。
  我只觉得似乎是那天一下子跳进了寒潭的感觉一样,周身的血液都凉得透了。…没有村庄。举目遥望过去,眼前一片空旷,只见残屋废瓦,偶尔能留下一点大梁木烧剩的痕迹,焦臭的气味刺鼻,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一群男女老幼的尸体,大多数都已是面目全非,有一个人还能看得清长相,他的双眼暴凸,脸上的神情又是骇怕又是愤怒──死不瞑目。我闭了闭眼睛。…这里…没有村庄!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只是看了这一个小小景象,却已是全京城近郊的缩影,能在天子脚下讨生活的人,不会贫穷到哪里去,却是一夕之间被掠杀殆尽,尸骨无存。
  北蛮的土地贫瘠,为了生存掠夺他人的领土,天下强盗也会如此,人之天性,无可厚非。我只是不明白,到了这里,他们明明已经用不着再杀人灭口来掩饰形藏,为什么还是要杀了这些无辜的人呢?
  是为了要向天下人写宣示他们的胜利?还是只因为这是蛮族好战嗜杀的本性使然?如果可能,我希望杀尽这些入侵他国,谋财害命的凶手,但是却不愿如沉静所想的那样,也把北蛮夷为平地。中原百姓是人,北蛮百姓也是人,无论是哪一方,都没有权利来毁坏别人的生活。也或许,这些北蛮士兵已经杀红了眼,所以不怕报应,少了将心比心;又也许,他们自知蛮夷之地,没有书本,自认为以后可以放心大胆的自说自话,篡改历史,不怕别人的不齿唾骂。
  回头望向沉静,不意外的在他的眼底深处也发现了那一抹深红,我看住他,静静的说道:“沉静,无论你要做什么,在把蛮族赶出中原之前,我都会无条件的帮助你。”
  那一天,永生难忘,十二月一十三日。没有消息,我们两人虽已易容,但是满身血污的衣服还是太引人注目,再往前走就是北蛮兵的大营,这个样子直接回城只怕首先就被北蛮人乱刀砍死了,就算局势未明,看到那个被毁掉的村庄,我们也不敢就这样直接回京,只好先绕着城的外围转。
  我们的来路同北蛮人相同,因此到了城的东面情况就好了许多,只不过虽然死人减少,家舍中却是依然没有人烟,屋子的主人想必早已逃难远去。桌倒椅翻,杂物遍地,我们拣了两件旧衣服换上,只要说话不露破绽,已是不折不扣的农人。
  沉静看看自己,再瞄了瞄我,一叹说道:“神剑门的易容术果然不凡,如果本王早有楚寒相助,何愁大事不成?可惜相逢恨晚。”
  易容去刺杀沈刚想来也是一个好主意,但是前提也要是我答应啊,对于他的胡思乱想,我只有摇头:“这个主意不通。全天下的人都有可能帮你夺得帝位,只有楚寒除外,你如果再早一些认识我,不是你杀了我,就是我戳穿你的真面目,现在你已不是七王爷。”
  沉静停了停没有说话,仰头望向南方,神色略带怅然,却是一笑说道:“原来如此,记得提醒我,蛮族被逐也中原的那天莫忘了杀你。”
  “只要先把蛮族打败,其他的以后再说。”我说得平淡。沉静就是想要杀我,与我较量一场,那也同样也要我愿意才行。往事如烟,我的人生本就不如常人顺遂,怎还能尽回已些不如意的事情,又何况是浪费在沉静这样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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