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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强喂他一点流食,他也必定会全部呕吐出来。最骇人的是,他吐的不仅仅是食物和酸液,还不时会呕出鲜血。“归晴、归晴…”绛瑛轻轻推了推床上那纤瘦人儿“是我,我来了…”“拂、拂霭…”
  归晴的脸颊深深凹陷,显得无神的眼睛越发大。他发出的声音,细若蚊蚋。绛瑛垂下眼帘,深深吸了口气,忍着心痛道:“是我…我来看你了。”
  真是讽刺…原本是想将那人,永远彻底地从归晴的心中拔出。没成想,到了如今…居然要假扮那人,让归晴重新拥有活下去的信念。不想输给那个死去的人,不想这么做…但到了归晴命悬一线的时刻,也说不得要妥协一试。
  ***听到绛瑛如此说,归晴死灰黯淡的眸子里忽然掠过丝光亮。几天未进食的身子,不知从哪里又得了力量,手脚竟开始挣扎扭动,口中嗬嗬出声。
  “你放心,我就在这里。”绛瑛见有效果,心头陡生暗喜,解开了捆住他手脚的绳索,将他虚弱的身体拥在怀中,学着衍真平日的声调哄着“你再这样下去,把身子弄坏了…我就真的生气了,以后不要理你。”
  绛瑛本就擅长演戏,将衍真的语调顿挫,只学得惟妙惟肖。“…不要、不要走!”虽然归晴的头脑仍是混混噩噩,但听得说“不要理你”这四字,顿时伸开双臂,死死搂住了绛瑛的脖颈,嘶哑着嗓子大声叫唤。
  “只要归晴乖乖听话,我就不走…哪里也不去。”绛瑛一手轻轻拍着归晴的背脊,一手端过旁边案上的温热参汤,柔声道“一直不吃东西,怎么成呢?来,先喝了这盏汤。”
  这一次,归晴居然没做任何抵抗,乖顺地就着他的手,将那盏参汤一口口咽下,也没有平素的呕吐反应。喂完那盏汤,绛瑛又抱着哄了好一阵子,眼见着他昏沉沉睡去,方替他液好被褥,悄没声息地离开屋子。
  相比屋内的幽暗,外面阳光耀眼,照得周围白晃晃一片。绛瑛用袖口擦了擦湿润的眼角,迎着阳光仰起头颅,让泪水倒流。
  心病,原来终究需心药医…纵然此次,归晴能够活下来,但如果他一生都这副模样,自己又该怎么办?走到这一步,却也再难回头。***
  从初夏的新绿满阴,到晚秋的浓霜重染。获王府之中,几乎所有下人都认得了那个疯疯痴痴,却偏偏被小王爷万般宠爱着的晴公子。
  这晴公子虽然疯痴,却令人省心得很,从不惹半点事端。平素里小王爷有事不在,也只是见他在王府里四处走动走动,嘴里小声地念念有词。
  “拂霭…归晴很乖,一直都听你的话…我们坐船船,回江南…嘻嘻…”归晴一身月白缎衣,坐在王府后花园的假湖畔,双手捧着个铜胎鎏金的精致帆船模型,在绿玉般的湖面上比来划去,唇边泛着抹痴笑。
  数月过去,归晴白胖了不少,越发显得容颜俊美如玉,身材也愈形高大挺拔,已脱稚气之型。若不是神情呆滞,当真称得上翩翩佳公子。在归晴身旁,百无聊赖地站着两名壮年家丁。
  他们是被绛瑛指派,负责每天照看归晴,防止他出意外。这活儿虽说轻松,但足足过了数月,每天面对不停絮絮叨叨的疯子,总难免倦怠厌烦。
  所以,往往是归晴自顾自地玩耍,他们就在旁边聊天解闷。原本,绛瑛是不许任何人提起,关于衍真被斩首的事。也不知怎的,这天他们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归晴发疯的原因上。
  “…是啊,当时我老丈人去看过的,那个叫惨。”一个家丁聊到兴头上,口沫横飞,声音也不自觉地大了起来“官兵一刀砍在那人脖颈上,嘿,你猜怎么着,愣是没砍断!后来又补了好几刀,才把那人的头砍了下来!
  当时那人叫得,嘿,到现在说起,我老丈人还会打寒颤…”归晴怔怔地望着碧绿湖面,絮叨的声音渐渐低徊。他捧着帆船的手,也开始发抖。
  “据说,那人是晴公子的哥哥…所以晴公子见他那般惨死,当场就发了疯…”家丁没注意到归晴的变化,仍然兴兴头头地往下说。一路听下去,归晴的手抖得越来越厉害,终于再捧不住帆船。只听得扑通一声响,那华美的鎏金船便自他手中跌落,沉入幽幽碧波。
  “晴公子,晴公子!”两名家丁听得那声响,又见帆船沉入湖内,生怕归晴失足落水,连忙跑上前,一边一个将他架离湖边。
  归晴怔怔地由着那两名家丁架开自己,脸色一片惨白,嘴唇不停地哆嗦着。刻意营造,用来逃避的假像,已经自脑海中渐渐散去…那日所发生的,残酷的真相,正在慢慢浮现。
  正巧,此时绛瑛办完事回到王府,来寻归晴,正好看到这幕。他连忙一路小跑到归晴身边,伸手揽过他,焦急唤着:“归晴、归晴,你怎么样了?”
  归晴忽然张开嘴,将一口郁积于胸的鲜血,全部喷在了绛瑛的紫袍上。“归晴、归晴,好好的怎就这样…你别吓我!”
  绛瑛唬得声音都颤了,又狠狠望着旁边发呆的两名家丁跺脚“你们究竟是怎么照看他的?!回头通通给我领三十板子去!眼见他都这样了,还不快去找大夫过来?!”
  两名家丁也知道闯下大祸,两腿直发软。此刻,他们只盼瞒住适才在归晴面前所说的话,就是万幸,哪还敢怠慢,连忙就要跑去叫大夫。
  “不用了。”归晴擦去唇边血渍,推开揽住自己的绛瑛,慢慢地直起身,叫住了那两名家丁“我只是一时心火上升,并无大碍…绛瑛,他们并没有做错什么,板子就免了吧。”
  绛瑛听他说出这番条理清楚的话,又唤出自己名字,不由得又惊又喜。他转过头去,只见归晴目光澄澈地望向自己,唇角微翘,似笑非笑。
  “绛瑛…我做了个很长的梦。”归晴轻轻垂下眼帘“现在,忽然间梦就醒了。”其实,很想沉溺在那个自己编造的梦里,懵懵懂懂地活着,再也不醒过来…但是,在帆船沉入湖中的刹那,看到了拂霭。
  光线黯淡的牢狱中,拂霭说…归晴,不要放过害我的人。所以,必须醒来,完成他的愿望。那时,自己亲口答应。
  “归晴,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绛瑛欢喜得流下了眼泪,伸开双臂,紧紧抱住了归晴…虽然过程艰苦,但他没有白白等待、白白付出。归晴此时,已经比绛瑛高出了半个头。他一垂眼,就能看到绛瑛头顶上,光洁如软缎的黑发。
  犹豫片刻,归晴终于伸出手,拍了拍绛瑛的肩。绛瑛,比自己还要小上一岁…但数月以来,他是如何耐心仔细的哄着自己、想尽办法让自己活下去,历历在目。这份情,要还。等到诺言实现、情债还完…拂霭,我再来寻你。等我。
  ***深秋的落城,风已寒冷彻骨,街道上却热热闹闹。炒栗子的、烤地瓜的、卖糖葫芦的…叫卖声此起彼伏,带着北地朗朗的口音,煞是好听。
  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几名客商打扮的男子,站在一名老者的烤地瓜摊前,等着买新出炉的地瓜。“客官们,怕是从中原来的吧?”老者在薄薄的旧袄子里袖着手,笑得满脸皱纹都堆了起来。
  “咦,你怎么知道?”其中一名青年有些惊诧。来的一路上,他可是学了好几月的北地话,竟被这老者识破。
  “中原人怕冷,看穿着就知道了…喏,瞧瞧你们,年纪轻轻的,裘衣护耳棉靴这时候就全部上阵,可不知冬天再穿什么呢,哈哈哈。”
  老者低声说着,有几分狡黠得意“虽说咱们如今正和中原打仗,但总有像客官们这样的人,冒着风险从中原来咱们这儿倒卖东西…不过客官放心,这年头在哪儿讨点生活都不容易,咱们对客官这样的人,都睁只眼闭只眼。只要远着官兵,便断断没事。”
  “多谢老丈提点。”为首的青年容止不凡、身形高大魁梧,笑着对那老者抱了抱拳。这时,热腾腾的地瓜已经出炉。一层层的甜香和着暖气,在空气中荡漾不散。几名青年拿了地瓜,又再三和老者道了谢,这才离开。
  “任枫,去买几件现时应穿的衣裳,我们回客栈换上。”为首的青年刚刚转过身,就对着身旁管家模样的中年人低声吩咐。“是,奚爷。”中年人恭恭敬敬一躬。这群客商打扮的男子,正是天朝皇帝轩辕奚和他的几名贴身侍卫。
  他们化名后从许昌北下,历时月余,方混进北毗摩边境…落城。五个月前,在北毗摩忽然出现一名手握牵萝传国玉玺,号称牵萝第十八皇子信城的少年。
  而北毗摩皇帝定川承认了那少年的身份、收留了他,并允许他于落城居住,招兵买马。牵萝的不少旧臣,也纷纷长途跋涉,投靠效命于他。轩辕奚此番,正是为了那少年前来。
  历朝历代,天子微服私访已是罕见之举,更何况是亲身到敌营涉险。况且,轩辕奚刚登大宝数月,可以说根基未稳,此举实在称不上明智。但圣意既然已定,为臣的只有听命,谁又敢说半个不字。也只有轩辕奚自己,才明白此行真正的理由。
  那偷盗玉玺、劫走衍真的少年,显然与眼前这伪皇子有莫大干系。而没有亲自确认衍真的安危,这颗心,终究是忑忑忐忐地悬着。
  ***抵达落城的第二日清晨,轩辕奚一行人来到了城中最大的茶楼…迎来楼内用早点。茶楼是城填之中,人口来往最杂的地方。茶楼的小二,又往往口快舌便,消息最是灵通。
  所以,要探听各种消息,这里也是最好的去处。小二站在茶楼门前,见轩辕奚一行衣饰齐整,显见是有钱的客人,马上点头哈腰、满面欢喜地迎了上去,将他们带进临窗雅座。
  这几位客人也当真不负他所望,拣单子上最精致价贵的点了满满一桌,还出手大方地给了一两银子的赏。喜得小二眉花眼笑,越发着意殷勤。待到菜上满后,只听那管家模样的人唤道:“小二,慢点走,我们奚爷有些话要问你。”
  “看各位客官第一次来咱们茶楼,怕不是本地人。”小二将白毛巾往肩上一搭,站在席前,笑得找不到眼睛“落城虽不比中原繁华,在北毗摩却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城,找乐子的地方可多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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