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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方舟擦完了脸,说:“靠!疯大劲儿了,到我那儿换衣服去吧,要不一会怎么去天上人间玩儿呢。”我说:“我不想去了。”他说:“去吧,难得聚一回,痛快玩儿一次嘛。再说,我也挺想你的了。”
  “真的吗?”我的声音突然抖了起来。***何方舟“哈哈”笑着,说:“靠,你呀你,都当爹好几年了,怎么说话还跟一个女人似的,‘真的吗、真的吗?’,你呀你,呵呵…男林黛玉…”
  一下子我的泪水喷了出来,我慌忙低下头去,拧开水龙头往脸上泼水,水好凉,我的头也很清醒,我知道我又失态了,我要自控,这样不可以,不可以!
  何方舟紧张地把门关上了,靠在门上看我,说:“别这样肖,你又喝多了…”我抬起头,看镜子中自己一张布满水迹的脸,也回头看他,我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老了,虽然仍是那么健壮,但嘴角明显有了笑纹,皮肤明显已经干涩,只有眉毛还是那么浓黑,两道利剑般往鬓角的方向插去。这是一张何其熟悉的脸孔,这是一个在我生命中折磨我多年的人啊…但我知道,我是在折磨自己罢了,我活该。
  他说:“快把脸擦一擦,今天我生日,不许胡思乱想的。”我突然想问他是否也爱我么?但我不允许自己如此愚蠢。两个父亲,一对兄弟,这里的爱太单纯,容不得任何颓靡。
  他说:“你这不挺好的吗?家庭、店子、老婆、孩子…人都是这样的,你都过来了,当时还骗我说你是什么什么的,呵呵,现在不会是返老还童了吧?”
  埋得住么?埋得住,你不说,没有人会知道,你不做,没有人会发现,是的,可以埋一辈子,可以一辈子扛着,可以的,我知道我也是这么做的,可是,我也只有一辈子啊,我并不能够比别人多活一生,为什么我却要比别人多出些苦痛呢?!
  外面刘梅在敲门了,大声地叫:“开门啊!孩子要撒尿啦!搞什么嘛!这么慢的!快开门!”
  我胡乱地擦了一把脸,何方舟开了门,刘梅抱着毛毛挤了进来,一边把着孩子撒尿,一边嘀咕了:“有什么话怕人偷听吧?还关着门躲到卫生间里说来了。”
  何方舟呵呵笑,说:“什么话敢瞒弟妹你呢?回家肖保准把我出卖了。”他又对我说:“你要是不舒服咱就不出去了,早点儿回家休息吧。”
  刘梅说:“嘿嘿嘿,那可不行,好不容易逮个机会宰于海一回,今天绝对不能放过他!你俩要不去我和嫂子去,正好你们留在家里带孩子!”何方舟说:“去你的吧,美得你!快点儿到我家换衣服去吧。”
  我有点儿摇摇晃晃了,感觉路面是软的,感觉脑袋是空的,感觉前面的何方舟在飘,感觉方舟茶食店又变成了三人行。
  木板楼梯仍然是那么破旧,第三块板子上有个树结的洞,竟然磨得瓷器般光滑。这二楼和阳台,这里的味道和空气,我在丝般流光里寻觅往事和心情。
  我换上他的衣服,有他的气息在里面,我暧昧地用他的衣服裹紧自己,在心里面哭。下了楼,绢子叫:“嘿!你别说,你们家肖穿方舟的衣服还挺还是的嘛!”何方舟说:“那当然,我们还是单身的时候,经常换衣服穿呢。”
  刘梅说:“瞎说不是?我还不知道,你那么高高大大的,肖瘦得象猴子,能穿你的衣服,肯定是你的衣服缩水了。”绢子把两个孩子交给楼下小服务员带着了,于海在门口按车喇叭,我们上了车。
  车子一开,我的头晕了起来,迷迷糊糊地靠向椅背。我分明感觉时光是在倒转呢,窗外的景色就是曾经那些夜色中的摊档和高楼,而我,正是怀着惴惴不安的急噪奔赴着外公的死亡。
  那时候我身边的是刘梅,她还是个青春饱满的少女。伏着外公的尸体我哭叫悲伤,我抱着刘梅就象她是我最后的亲人。那时候谁能贴近我,谁能安慰我,谁能分担我呢?我不知道,象草一样。
  车子停了,我还以为是外公家到了,可推开车门,并不是,天上人间张扬眩目的霓虹灯告诉我,今夜是迷醉的。***
  财大气粗的于海包下了二楼最豪华的一间包厢,从落地的大玻璃窗往下望去,能够清楚地看到下面舞台上的表演。现在节目还没有开始,大厅里客人已经很满了,柔和的音乐放送着,制造出一种靡靡气氛。
  这个周围镶嵌着七彩灯花的舞台,那么宽敞,那么美丽,上面的西洋乐器闪闪发光着,镀上了异样的情调。
  在这种情调里,我的一切感觉都在慢慢复苏,象另一个生命的复活。在复活中我睁大双眼,四肢痉挛般蠢蠢欲动,我看见烟雾和灯光中的自己如同精灵狂舞着,那些掌声与欢呼使我热血沸腾,也叫我忘记了自我。
  何方舟与刘梅也都似乎陷入回忆之中了,毫无疑问,这种声色犬马的场所正是当年我们相遇相识的地方。命运是多么奇妙啊!我是舞台上的演员,他是大门口的保安,她是大厅里的服务员,我们原本毫不相干,原本可以各自去演绎生活的,但事到如今,我们缔结着根本不能抹去的关系。
  舞台上的烟雾突然弥漫开来,耀眼的灯光奇幻闪动着,激进的乐曲如春雷炸响,主持人从电动拱门内快步走向前来,站在舞台中心,向四周的客人鞠躬致敬。
  “各位亲爱的朋友,各位英俊潇洒的帅哥、美丽迷人的美女们,晚上好!踏着夜色走进天上人间的梦幻美景里,我们将以精彩的节目叫你嗨、让你爽、使你热血澎湃,令你消魂万分!来吧!
  无论你来自故乡还是还是他乡,无论你的亲友聚会还是情人相约,都跟我们一起动起来,进入这天上人间的快乐境界!”
  音效使主持人开场词的尾声连绵震荡,汹涌的电子鼓点立即泼了过来,全场忽明忽暗,所有台上台下的工作人员都吹响了哨子挥舞着手里的荧光棒,营造出一派及至的迷乱。
  何方舟禁不住兴奋地拍打着我,叫:“嘿!肖,我想起刚认识你的时候啦!那时候你就在这样的台子上蹦来跳去,那股美滋滋的活泼劲儿啊!嘿嘿…”刘梅也说:“是啊是啊,那时候我总从楼下跑上来看你呢,哈哈,现在想起来自己象个傻子似的,真丢人!”两个人情绪都有些激动了,我心里也思潮起伏,不可阻挡。于海叫:“行啦!咱们干杯,来,生日快乐!”
  我们接连干了几杯啤酒,嘴巴麻木得品不出什么味道来了。这时舞台上的主持人握着话筒大声地说:“今天是何方舟先生的生日,他的亲人和朋友们为他献上最诚挚的祝福…在哪里?…哦,在楼上,谢谢,谢谢!祝何先生生日快乐!何先生的爱人、何先生最好的朋友于海先生、肖先生、刘梅女士为他点唱歌曲《友谊地久天长》,祝他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好!在这里我也代表天上人间所有员工送给何先生十二万分的祝福…”
  套路仍然是老套路,但却是百试不爽的,我看到了于海的眼中闪起了兴奋的光,恍惚不定着。主持人带领乐队高唱了一遍《生日快乐歌》,竟然还有服务小姐上楼来献了一束百合花和一个果盘。
  然后主持人说:“《友谊地久天长》是一首优美流畅流传世界的歌曲,唱的是美好的心愿,也是一种永恒的真诚。
  接下来我特地邀请我们今晚向大家隆重推出的歌手、人称赛孙楠盖刘欢的神秘嘉宾来演唱!现在,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请出天上人间本月超级偶像明星,来自吉林的歌手金浩正先生!有请!”
  掌声过后,舞台后面幽暗的拱门左右洞开,穿着闪光韩国式样演出服、留着怪异发型、戴着墨镜的金浩正走了出来,四下里尖叫喝彩着,他不断挥手:“大家好!大家好!”主持人按照套路上来插科打诨来活跃气氛。他说:“金浩正先生来自吉林,但听名字好象有些异国情调啊?”金浩正说:“哦,我来自吉林延边朝鲜族自治州,我是鲜族人。”
  主持人故意满脸正色地说:“哇!怪不得。好象朝鲜啦、韩国啦,姓金的特别多,什么金喜善、金正日、金达莱、金项链、金戒指…哈哈,开个玩笑,好象还有些姓朴的。”
  金浩正说:“那应该读瓢。”主持人坏笑着说:“什么什么,你说什么?”金浩正说:“瓢!”
  “哈哈,”主持人立即打趣说:“听到没有,我们金先生第一次来演出,那么老远的就为了一件事情…嫖!喂,你可小心啦,这种事情怎么能说出来呢?你私底下跟我讲嘛…”
  观众会心地大笑起来,气氛活跃极了。主持人又说:“金先生这么晚了怎么还带着墨镜?是不是…盲人歌手?哇,好酷呀…”金浩正说:“这是那个造型。”
  主持人说:“哦,造型。那么不罩行不行?现在流行不戴罩,不信你问问台下的女士们!”金浩正扮无辜状说:“为什么要问台下的女士呢?”
  台下又爆发出一阵淫荡的笑声…开了一气玩笑,金浩正摘下了墨镜,开始清唱《友谊地久天长》,他的声音很好听,音调也准,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二楼上,何方舟突然“啪!”地拍了一下桌子,愤然地站了起来,骂:“妈的!狗屁!还他妈的金浩正呢,妈的!”大家吓了一跳,绢子拉他,问:“怎么了?方舟,怎么回事儿?”我的脸色也一下子变了,惊怔地脱口叫了一声:“刘大伟?!”***
  没想到竟然在这么多年以后,竟然在这样的时刻里又碰到了刘大伟,虽然他现在改头换面成了来自吉林的歌手金浩正,虽然他留了新潮怪异的发型,穿了现代前卫的演出服装,但他的声音、他的五官是没有改变的,更何况我们之间还曾存在过那么多恩怨因果呢?他卖弄着风骚卖弄着嗓音,他站在辉煌灿烂的灯光下为曾经打过他的人唱生日祝福呢,这世事有时候真的是不可捉摸使人感慨和惊叹…刘梅也认出他来了,说不清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她贴近了大玻璃窗看舞台,盯了很久,说:“真的是他呀!妈的,他竟然还没消失呢!哈哈。”
  于海不明就里,奇怪地问:“怎么了?怎么回事?”何方舟说:“哦…没什么…那个家伙我们认识…多年没见的老朋友…”
  于海说:“好啊!一会儿请过来坐坐!老友重逢嘛!又是生日,难得!”说着他吩咐身旁的服务员去了。几首歌以后,刘大伟下了场,不一会儿一边擦着汗一边满脸堆着笑上了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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