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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稀客戴了一副淡茶色眼镜,额前垂了些许头发,刚好挡在眼镜前,起了双重保护作用。我看到他时,他正百无聊赖地靠在车子旁,点了一根烟,将一只造型繁复优美,却不显得庸俗的打火机揣进黑色衬衫的兜里。
  我走近的时候,可以看到他拿着烟的手,食指和中指以一种和缓的节奏摩擦着。另一只手扶着车前盖,撑起颀长健美的身躯。只是还保留着老习惯,一根烟只能抽到前两口,剩下的都“顺其自燃”了。我来到他身边时,他正低着头,专注地盯着脚下。
  墨黑的头发滑过微露的锁骨垂下来,从侧面可以看到墨镜后那双沉静的眸子。好像被灰尘迷了,他用力眨了眨眼。最后干脆熄了烟,摘掉眼睛,抬起小指,轻揉眼角。
  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稀客才发现了我的存在。于是又带上眼镜,优雅地微笑,打招呼:“你们倒是会挑地方啊。我走个两个多小时盘山路,废了大半辆车…”
  魏遥光看着他,悠闲一笑:“当真是稀客…好久不见了,言可。”“哎呀,这个就是传说中的皮蛋吧。”
  晚饭后,客厅的沙发上。我和某人坐在一旁,方言可坐对面。他正端着咖啡要喝,突然发现脚下多出个不明球形物。略微想了想,便得出了答案。开心地笑着,费了好大的力气抱起皮蛋。
  皮蛋懒洋洋哼了一声,然后一闭眼,钻进医生怀里,用力蹭啊蹭的。方言可大概是有些怕痒,被皮蛋蹭得咯咯笑,提着他脖子上的一圈肥肉,用力晃动着。我看得有些发呆:可惜了这荒郊野岭人烟稀少,又尽是些朴实的农民。
  不然,他走这一路,打听这一路,光是因注意力不集中导致的山路翻车的事故,估计都得赶上全国一年的肇事率了。
  “皮蛋,你什么时候这么好色了!快滚回去睡觉!”我声色俱厉,将这个大色鬼从方言可怀里赶出去。方言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不着痕迹地系上了最上面的一颗扣子。
  “不好意思,我们这没有空调。因为曾经有个医生嘱咐过,说树阳的身体受不了空调的冷气。”
  魏遥光看着对面脸色有些发红的人,有些过意不去:“所以,我们冬天点壁炉,夏天则只能如此了。不巧,你赶上了难得的热天…”
  “没关系。我也不是特别怕热…而且那位医生说得很有道理啊。”说完,开心地笑。“是啊。只是树阳换肾痊愈出院,除了中间一次例行检查,剩下的都是打电话联系。我们已经快半年没见过那位医生了…”
  “这不是来了嘛。遥光你就不要耿耿于怀了。”方言可微笑:“你们住这世外桃源,虽然对树阳身体恢复有好处,但实在是太远了,交通又不便利。我可是下了好大决心,才开了我打算淘汰的车子来…”
  “淘汰的车?”魏遥光极有风度地拍拍手:“既然如此,不如把你的车留下来,开我的车回去。以防路途崎岖,半道抛锚…这里偏僻得很,一旦出了毛病可是相当麻烦的…”
  “多谢关心。”方言可拿起咖啡,轻轻吹了吹,浅酌一口,脸上仍然是云淡风清地笑:“别以为我不知道。
  你那辆宾利欧陆gt花了288万,我的murcielago318万…我的车比你的贵三十万。如此盛情,勿怪我敬谢不敏了。”
  好歹将皮蛋赶了回去,听到两人一如往昔的唇枪舌剑,我无奈地摇头,回来,坐在离魏遥光最远的地方。方言可匆匆瞥了一眼,依然微笑。低头,继续喝咖啡。热气腾腾,将他那幅淡茶色眼镜蒸上一层水汽。他迅速拿下来擦擦,又马上戴好。
  “方医生又查房了?”我问。他愣了一愣,想起来从前的习惯,不由得苦笑摇头:“现在患者已经习惯我戴眼镜的英姿了。想摘都难…不然我的医院迟早要因为死亡率问题被查封。”
  我低头,没有再说下去。也没有再笑。是一种习惯。但不是患者的,而是他自己的。方才,他摘下眼镜擦水汽的时候,左眼角分明一个浅浅的疤痕。虽然历经一年,已经淡却不少,却仍然清晰可见。
  只是,虽然是道疤痕,却并不影响到他原本美丽的脸。反而使他的脸,因为这道酷似蝴蝶形状的淡茶色痕迹,而愈发显得魅惑妖娆。旁人这样想,可他不会。所以他经年累月,用一副淡茶色眼镜,将自己的本色遮挡。
  他不希望任何人看到这道疤痕。因为,这疤痕里,蕴涵的都是痛苦耻辱的回忆。其实,他伤痕累累的身体所承受的耻辱更甚。只是,旁人见不到他的身体,只能见到他的脸。
  对于这唯一暴露在外的耻辱痕迹,当然要花费他最多的心思去隐瞒。隐瞒久了,就成了习惯。禁锢着身心,不得解脱的习惯。甚至,他的微笑,都成了一种习惯而趋于麻木。
  他笑得比从前多,多很多。可是,在我的眼里,他却一次都没有笑过。“是么?我怎么没感觉出来。”听到我问,他照例微笑着回答。夜深。我睡眼惺忪的起来,看到阳台上独倚遥望的身影,默默走过去…我知道,他是不喜欢被人打扰的。
  可即使不喜欢,有人打扰的时候,他也绝不会有任何不快。因为,他已经习惯了。习惯戴着淡茶色墨镜,习惯随时优雅的微笑,习惯封闭自己的心,习惯自欺欺人。
  所以,他带着习惯的微笑,习惯地欺骗我,也欺骗他自己。我将双臂放在栏杆上,看繁星满天。良久,问他一句:“他还没有消息么?”
  身边的人微微颤抖一下,很快恢复平静:“那家伙啊。一年了,音讯全无,生死不明…估计已经死了吧。差不多。”“我想也是。”我肯定地点点头:“不然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最起码应该跟你打个招呼,让你放心啊…”“他?”方言可嘲讽地笑:“他凭什么告诉我。我算他什么人?他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那种人渣,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医生…”我有些惊愕:“你生气了…”“不是。只是笑他愚蠢罢了。”他不自然地眨眼:“这个世界上,就有他这样愚蠢的人。明明什么都不屑去管,偏偏要在关键时刻横插上一棒子…玩儿命还要装潇洒,真tmd大白痴,混蛋!
  他以为自己多高尚,以为自己是救世主玛利亚观音如来。真tmd比驴还蠢!明明就是个小混混痞子无赖,装什么好人!他以为他会流芳千古万人敬仰么?他以为人人都会感激他舍身救人么?他以为…”
  夜静如水。其实,哪怕是夜里,也不会有真正的平静。所以,夜静如水的意思是说。夜很静。静得只听得见水声。确切的说,是泪水滴落,砸在地上,惊起夜色里圈圈涟漪的声音。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眼泪。只有一滴,一滴而已。不再有任何保护自己的伪装,仅仅是因为伤心。或者,还因为爱。默默转身,步履沉重地离开。抬头,看见不远处的阴影里,魏遥光淡淡笑着,注视着我。默然走过去,关上门。抱紧他。紧紧抱着他。心里充盈的是一种恐惧与侥幸,以及些微的罪恶感并存的复杂情绪。我不是圣人。我是个凡人。所以我理所当然,有卑微,有怯懦,也有理智有冲动。
  可我无法忽略…方言可也是个凡人,我所拥有的感受,他也一样会有。所以,凭什么只有他一个人承担这些?魏遥光也紧紧抱住我。吻我。然后他抱起我,横在床上压下去。熟悉的疼痛,已经疼痛过后的兴奋和快感。
  但我清楚:我需要的既不是疼痛,也不是快感,而是带给我这一切的人…我需要的是你啊,遥光。我的身体,我的意志,我的一切,需要的都是你啊。
  “其实他说的,并不都是正确的。”吻着他的胸口,我轻轻说:“至少,我是感激江凝洲的…不管他怎么样,他和医生之间如何。以受益者的角度来说,我是真的很感谢他…毕竟,没有他,我也活不到今天…”
  “我了解。”他吻着我汗湿的额头:“言可和你不一样。他和江凝洲之间的关系,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所以…”“那又怎么样。那混蛋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医生经历了那样的事,他却拍拍屁股走人了…不管因为什么…”
  “喂,这么说的话,你也是罪魁祸首啊。”他半开玩笑地亲亲我。我顿了一下,不太情愿地转过身,不再说话。
  “欠揍。”闷了很久,我还是挤出了两个字。是在说江凝洲,间接也说到了我。其实这一切又是和我毫无干系。就像方言可当初为了我们所遭受的那一切一样。但是,我总是脱不了关联。或许这世界上的一切,都以一种你无法选择的方式环环相扣。
  有时候你需要将扣子解开。而有时候,你只能任由它乱做一团。想解也解不开。因为,我不是系铃人。我是那个铃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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