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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话一声声不紧不慢地响,似乎打电话的那个人在接通之前并不打算放。这么倔强偏执的人,恐怕只有一个。冬和开始恨这卫生间为什么这么大,离洗手池怎么那么远。
  地面上沿着墙壁,是一条蜿蜒的血迹,电话终于攥在手里的时候,冬和再也支持不住,顺着墙壁,缓缓地坐在地上。话筒还没放到耳边,就已经听到那熟悉的吼声:“你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冬和情不自禁地笑了,心中陡然放松,长嘘一口气:“我,在浴室,摔倒了。”杨牧一听到着虚弱的声音,语调都变了:“什么?那,你,伤着了吗?”
  “在流血呢,动不了了。”“那,就别动,乖,冬冬,你撑住,哥马上就到。”电话再落到胸前,已是“嘟嘟”
  一片盲音。冬和感到一阵阵发冷,身子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甚至视线和意识都开始模糊,冬和努力保持着清醒,一边安慰着孩子:“他要来了,我们有救了。宝宝别害怕了。”
  感觉好象前一刻放下电话,后一刻房门就给大力踹开,有人大声向浴室方向走过来。然后,浴室的门给大大地打开了,那熟悉的高大身影挡在了门口。这一幕多么熟悉!多年来,每次自己闯了祸,受了伤,这个人总在第一时间赶到,他现在也一定和以前一样,气喘吁吁,眉毛必定又拧在一起,嘴角照样抿得很紧。
  冬和的表情不禁变得柔和,嘴角自然上扬,如同以往的每次一样,轻轻地唤他一声:“哥。”
  “我的天!”杨牧看见赤裸的冬和坐在一泼鲜血之上,苍白得奄奄一息,差点儿就抓狂了。他拎过一条干毛巾,把冬和身上的水和血擦干,一边安慰说:“没事儿了,二哥马上就能赶过来,教授那里也准备了,很快就没事。别怕,哥在这里呢!”说着用抖开一件浴袍,又仔细观察冬和的身体上没有别的外伤,才放心地把他包裹起来。
  一手抄着小腿,横着抱起来,送到床上,扯了条被子给他盖上。冬和的嘴唇已经青紫,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睛半睁着,却不是十分清醒:“冬冬,听的见吗?嗯?”
  杨牧的手摩擦着冬和的脸颊,把他的身子搂在怀里暖和着。“嗯,”冬和应了一声,脑子里清醒一会儿,糊涂一会儿。他感到杨牧的身体带着火一样的温度,自己开始暖和起来了“孩子呢?孩子…”
  “孩子不会有事儿的,”杨牧把冬和的手放在腹部“你摸摸看,孩子在这儿睡觉呢!别担心。”“嗯,孩子很乖。”冬和觉得不那么难受了,只是困得厉害,嘟囔着问道“你,怎么,来得这么快呢?”
  “我本来就在路上,接到你的电话,把路上的红灯都给闯了,估计警察在楼下等我呢!”“你?”
  冬和勉强睁开眼睛,看着杨牧“没出事吧?”“没事儿,顶多把我驾照吊销了。”杨牧努力装出无所谓,笑得非常难看“你感觉怎么样?”
  “还好,”冬和的声音低下去“很累,很累。”杨牧低头看着冬和又要晕过去,轻拍他的脸“冬冬,别睡,乖。”冬和的手一直搁在小腹上,头却埋进杨牧的怀里,昏迷前,他呓语般昵喃:“别离开我,你们,都别离开我。”
  冬和再次睁开眼睛,几乎立刻认出是在医院,不禁皱起眉头。两只手上插着好几根管子,挂着血浆,营养液,生理盐水。被自己咬伤的手指头已经包扎了,其他的套着监测夹。
  头顶似乎有好几台机器监视着自己的心跳,血压,和帮助自己呼吸的呼吸器。脑袋里混沌一片,头痛减轻了,身子好象刚经历过长跑,四肢很乏。他的眼睛四周转着打量房间。
  这是个单人套间的病房,有独立的卫生间,靠门口的地方还配了一个小小的会客厅。此时正有声音隐约传出来,一个是陈教授:“幸亏移植进人造子宫里的电脑晶片给了子宫很强的自我保护能力,要是一般的怀孕,母体流了那么多血,肯定要流产的。孩子能保下来,的确是万幸。”
  “对孩子不会有影响吗?”杨牧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疲惫。“不会,这个你放心,我已经做过检查,人造子宫在母体受伤的情况下,可以模拟出虚假的状况,欺骗胎儿什么都没有发生。加上当时很及时地输血,影响并不太大。”
  “那冬冬呢?”“出血的是肠道,大概是当天检查的时候,仪器划伤了血管壁,冬和回到家,身体动了很多,加上洗澡时水温很高,才导致血管破裂。还好,杨凡赶到的时候及时给冬和输了血,你们怎么知道你和冬和的血不排斥的?”
  “我以前给他输过一次血。”杨牧开始有了怒气。“是这样,那,杨凡也不要内疚了,医疗事故每个医生都会出,以后注意就好了…”
  “医疗事故?”杨牧打断了教授的话“你敢把医疗事故出在冬冬身上?”“我…”杨凡听起来非常懊恼“没想到会这样,是我的错,那天冬冬说疼来着,我以为很正常…”
  “你这混蛋,你说什么?”有人猛地站起来,碰倒了桌子椅子,然后是一个响亮的耳光。冬和一着急,想坐起来,输液瓶子碰上了点滴架,一阵乒乓地响。会客厅立刻安静下来,然后人影从屏风后忽忽都走出来。先走进来的是杨牧。他神情很憔悴,胡子拉碴的,好象好久没洗脸的模样。
  一看见冬和睁着眼睛,两步窜到床前:“冬冬,你醒了?”冬和抬手想摘掉氧气罩,却给杨牧按着了:“手上都是针头,不要乱动。”
  杨凡走过来,小心把氧气罩挪到下巴下面,冬和看见他左边的脸颊上的巴掌印,生气地对杨牧说:“谁允许你打二哥的?”
  “这事不怪大哥,”杨凡对冬和说“是我,我让你受伤了。”“不,不是你的错啊!”冬和说得有些急,咳嗽起来。杨凡连忙要给他重新戴上氧气罩,他却别过头,不肯“我,我要回家。”
  “现在不行。”杨牧说“你得在这儿多呆几天了。”“我,我,”冬和的呼吸一时调整不过来,还是咳着说“不喜欢医院,我要回家。”
  杨凡这次捉住他的头,把氧气罩给他戴上,安慰说“乖,你身体没恢复,对孩子随时都是危险,一定要住院的。”
  冬和听到孩子没有反驳,眼睛水汪汪,竟是眼泪要下来了。这时教授走进来,看到冬和这么激动,有些不快“不是说别刺激他的情绪吗?”说着坐下来,给冬和做了个小检查。
  “孩子很好,冬和不太好,你失了血,身体很虚弱。如果不养好,对孩子的影响也很大。你要知道,孩子现在靠的都是你。
  你好他就好,同样,你也是最可能伤害他的人。冬和很乖,为了孩子,也要忍受几天,等你各项指标一恢复,我就让你出院,好不?”冬和忍回眼泪,点了点头。
  “那你要多休息,补血嘛,多吃多睡就成了。你大哥给你输了很多血,又一直陪你等你醒,现在你脱离危险了,他也要去挂水了。”
  “我就在这里挂吧!”杨牧坐在床边的沙发上“再占一个病房也麻烦。”杨牧是累了,水刚挂上,人就在沙发上一歪,睡着了。病房里就冬和,杨凡低声说着话。
  “你别怪哥,他就这脾气。”冬和劝杨凡。“他脾气我还不知道?这次我伤了他的心肝儿,打是轻的了。幸亏你醒得及时,救了我一命啊!”冬和知道杨凡非常内疚,所以,不再提检查的事情,只说自己想吃什么,想看什么。病房里有电视,冬和的手上插得都是管子,杨凡拿遥控器给他一个个地换台。
  “大哥这次给你吓坏了。我当时赶到的时候,你不是昏了吗?他以为你不行了,哭得稀里哗啦。”
  杨凡压低声音说“到了医院以后,眼睛也不合,什么也不管,非等你醒过来,我想你要是不醒,他也就交待在这儿了,那殉情的决心都有,我看。”
  杨凡见没声音,朝床上看去,冬和微微闭着眼睛,长长密实的睫毛轻轻扇动,在苍白的眼睑下留着青青的阴影,呼吸器下的双唇渐渐有了血色,人,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睡熟了。***
  刚开始的几天,冬和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昏睡。有时候睡着睡着,有人抬起自己上半身,灌汤灌药,他迷迷糊糊地反抗,摇头侧脸躲啊躲地,不肯吃那苦涩的汤汁。
  最后总有双大手固定住自己的头,然后一对炽热的双唇撬开自己的嘴,舌头缠上来,压住自己的舌头,将那各种各样的甜的苦的却都温温的汁水哺到自己的嘴里,逼着自己咽下去,才肯离开。
  有时候折腾得狠了,冬和呼吸不匀,勉强睁开眼睛,对上一双红通通,带着欲望的眼睛,耳边是低沉呼唤:“怎么还不醒,小家伙,你要睡到什么时候?把眼睛睁开,好不好?”
  “嗯…”冬和低低呻吟“别吵,让我睡一会儿。”嘤咛一声,翻个身,冬和继续陷入梦乡。这次他睡得十分香甜,悠悠间,走在回老宅的林间小路上,那古老的欧式镂空的铁门上写着“杨府”的木牌下面悬挂的三个小铃铛,写着哥和冬冬的是金色的,二哥的是银色。花园里冬和常爬的那颗梧桐树,开满殷红花朵的高大凤凰木,罗宾鸟喜欢做窝的笔直的东北松。
  夏日里开满睡莲的池塘边是中文老师平日逼着他背唐诗的地方。冬和喜欢躺在花园里的吊床上午睡,大风吹来,晃悠悠,仿佛躺在那人怀抱里一般。
  傍晚,奶妈会站在灯火通明的门前,扬手叫他吃晚饭,冬和在长长的走廊上奔跑,哥总站在走廊尽头的大窗前转身。从那里可以看到花园的小径,哥刚才一定看见了自己偷偷摘了樱桃,在奔回大宅的路上塞进嘴里。
  冬和跳进那想念了一天的怀抱,期待哥用那带着烟草香味的嘴唇亲吻自己的脸颊,哥总是先伸出手放在冬和嘴巴前,看着他乖乖吐出嘴里的樱桃核,然后含笑责备:
  “说了你多少次?不准含着樱桃核还跑得那么快。怎么就是不听?”“不敢了,呵呵,冬和再也不敢了,不敢了,不敢了…”
  梦境在那一连串的娇喊里渐渐退去。冬和终于缓慢睁开眼睛。窗前伫立的那个笔直挺拔的背影,左手仍然习惯地插在裤袋里,右手执一只香烟,却没有点燃,只放在鼻子下面嗅着。
  目光始终望着窗外,专著地想着什么。冬和安静却几乎贪婪地看着那和梦中重合的背影,这样过了很久,杨牧瞬间感受到背后的目光,骤然转身,这忽然的动作把小家伙吓得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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