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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阁大佬们合计了几天,大概觉得此人没问题,推举给了朱明炽。
  朱明炽一如往常地上朝议事,接到了这份推举公函。秉笔太监文眷双手捧着笔墨在旁伺候他。
  其实上次任用长宁为大理寺少卿的流程根本就不完善,内阁首辅推举她,朱明炽又有意放水,她顺顺利利地当了官。这次选大理寺少卿又没什么私情,户部先推举,内阁商议,等送到朱明炽手上时已经过了四五道程序了。朱明炽又从头到尾研究了一下这个纪贤,才批过了折子,宣口谕,让户部批文书。
  七天之后,纪贤到大理寺来上任,只带了一箱书,一头毛驴,一位老仆。
  纪大人清贫是大家早有目共睹的,只是没想到真的穷成这样。毛驴上旧的牌子已经没了,新牌子“大理寺少卿专用”金光闪闪地挂在驴脖子上。
  长宁正要去同沈练商议断案的事,一眼就看到了毛驴上的牌子。
  “还未恭贺纪大人高升。”长宁淡笑道,“以后同为大理寺少卿,少不得要多打交道了,往日后纪大人手下留情才是。”以前跟这个家伙合作,几乎每次都会被他坑,长宁已经习惯了。
  “赵兄客气,既然你我已是左右少卿,便是一家人,没有什么留情的说法了。”纪贤笑眯眯的,“你要去沈练那里?正好,我也要去找他,同路。”
  走在路上,赵长宁很含蓄地提起了那块驴脖子上的牌子:“……我看那上面写了‘大理寺少卿专用’?你我二人又为同一官职……”
  纪贤听了很惊讶:“赵兄难不成想骑我的毛驴,倒不是我小气,只是此驴我从小养大,跟我是情同手足!实在是不能借给大人骑。”
  赵长宁听了嘴角一抽,谁要骑他的破驴啊!
  “纪大人实在是曲解了我的意思,我是想说,纪大人骑驴上衙门,实乃我大理寺清廉之典范。我怎么好与大人同分这份清誉。不如大人把驴脖上的牌子换换?”
  纪贤嘻嘻一笑,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这个就是赵大人太见外了,你我之间分什么彼此,我的就是你的,清誉自然共享了。”
  这人分明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偏偏现在同寺做官,总不好一点余地都不留人家。
  赵长宁轻轻一笑,心道罢了!随他去吧。
  两人已经走到了沈练门口,他在批阅文书,微抬起头:“你来了。”
  长宁并不知他指的是谁,纪贤就上前了一步无比恭敬的样子:“下官拜见沈大人。”
  “得了,你装什么装。”沈练却淡淡道,“你以后就是大理寺少卿了,我也不管你以前有多么任性妄为,从今起自己做事就要掂量着身份,不可由着性子胡来,你那破驴不许再骑。你若再这般任性,我就叫你爹来捉你回去。”
  纪贤听了脸色微冷,竟是撕开了和善的面具,笑着说。“沈练,你要是敢叫我爹来。我就告诉他你喜欢我堂妹,想娶她过门!”
  看这样子两人似乎认识。
  长宁听两人斗了会儿嘴,纪贤就扔下他们走了。沈练摇头叹气:“他以后若是有惹着你的地方,你来找我就是。”
  “大人与纪大人似乎相熟?”长宁好奇问。
  沈练倒也不避及她说,“我与他父亲是忘年交,按辈分他该叫我一声叔叔,罢了,随他吧。”语气竟是对晚辈的纵容。
  长宁一笑:“下官一直以为纪大人是独身一人呢,从未听外界提起过他家。只听人说甚是清贫……”
  沈练微微地笑:“清贫?”说着又是一顿,“他父亲你不会不认识的,便是管两江盐引的纪有光。不过他家兄弟姊妹甚多,他又是纪有光的原配所出,不乐意见家里一群继母的弟妹,才自己跑出来的。说来跟你一般是嫡长子。”
  长宁的确有点震惊,两江盐引的纪有光,她当然知道了,江浙有名的富豪,连京城都有他家开的铺子。五十个赵家的财产都比不过一个纪家。
  “那他为什么这么……”
  沈练似乎知道她要问什么,紧接着说:“打小在金堆里长大的人,又因幼年丧母,家里人都疼他,自然视金钱如粪土了。他还觉得穷挺有意思的呢,不过都是表面功夫,你要是去他家就会发现,他家地板全铺的是金丝楠木。他父亲在家为他张罗了一妻两妾,偏他不愿意回去。”
  ……长宁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拱手跟沈练说起她之后要外调一年,让沈大人好安排调度的事。正好大理寺来了纪贤,也不会无人可用。
  在长宁要告退的时候,沈练叫住了她:“长宁。”
  这是第一次沈练叫她的名字,长宁就笑:“大人还有吩咐?”
  沈练片刻才说:“局势不稳,朝堂动荡。你既然受皇恩浩荡,就要自己小心。”他说这些话,赵长宁就觉得他是知道什么的,或者早就猜到了她和皇上的关系。但是沈练这样的人,就算是猜到了他也不会说的。对于他来说,赵长宁不过是大理寺的一个下属罢了。
  这晚她去见朱明炽的时候,把纪贤的事说给他听,他听了直笑。
  “纪有光这儿子是个可造之材,就是还太年轻了。”
  长宁头枕着他的大腿,闭着眼睛休息,近来当真是越来越嗜睡了,不过孕期里嗜睡些也是正常的事。朱明炽见她困倦,用手轻轻地为她梳理长发,长宁的头发发质非常好,像绸缎一样落在他腿上,他突然想起长宁穿女装的样子。
  清落出挑,如一捧刚采起来,犹带露水的青莲。
  当真是明艳不可方物,那屋子里有多少人都是看着她的。
  当初魏颐还想直接抢了她回去呢。
  要是她能再穿女装给他看就好了,不过也不急,等这件事结束……恐怕她这身官袍也是时候脱下来了,到时候还怕没有穿女装的机会么。
  朱明炽见她当真睡着了,把她抱到了怀里来,招手叫人:“去请太医来。”
  本来一向给赵长宁看病的是许太医,不过今天太后有恙,他去给太后诊治还没回来,来的便是另一个圣手余太医。
  圣上叫他过来把脉,自然是匆匆提着箱笼就过来了,待在帝王面前跪下了,才看到帝王怀里的不是……他一愣,朱明炽已经招手了,淡淡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把脉。”
  那人是谁?怎的像是个女子,却又穿着官袍,而且还是绯红色官袍,想来官衔不会低于四品。
  余太医不敢耽搁,上前一步把丝帕搭在这女子手腕上听脉。片刻之后,他放开了手,不敢有隐瞒地禀报:“这位姑娘有孕三月,只是体寒脾虚,胎像不太稳固。应该是以前服用避胎药过多的原因。”
  朱明炽原本是垂眸看着赵长宁的,听到这里突然抬起眼:“你说什么?”
  余太医不知道为何帝王突然就郑重了,小心地道:“这位姑娘本就体虚,又服用过避胎药,所以才怀胎不稳。微臣听脉象应该是已经仔细调理过了,好生将养着应该是没有大碍的。”
  帝王却是突然笑了:“避胎药……”
  是了,他早就应该想到了,以前将她弄成那样,但迟迟不曾有孕,如果不是她暗中动手脚,又怎么会呢!
  她还想要打胎,是不是他去得不及时,这孩子已经没了?
  她就这么的不喜欢他,不想怀他的孩子吗?那瞬间朱明炽的神色大概是不太好看,甚至是近乎狰狞的,余太医也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让帝王不高兴了,吓得伏地瑟瑟发抖。
  他的手甚至已经放在了她纤细的脖颈上,朱明炽力能扛鼎,掐死她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自然,他的手指在她的脖颈间滑动,她睡得好像不太安稳,就轻轻避开了他的手,脸埋进了他的衣袍里。
  但对于朱明炽来说,这却是她闭闪的动作。
  朱明炽语气如冰:“今日之事也不准对任何人说起……退下吧。”余太医应喏,行礼退下。
  “陈昭。”朱明炽轻喊一声。
  最近朝廷有异,陈昭便是一直守在殿外的,以免有什么吩咐来不及。听到帝王唤他,自然是立刻进了殿内。
  朱明炽不能再看到长宁了,否则他真怕自己忍不住,做出什么事来。伤及了她,伤及了孩子。
  “你叫她的马车过来,把她送回去。”朱明炽道,“另外,你这段时期带人亲自守在她身边,以防她……伤及腹中胎儿。你弟弟将她的话奉做圣旨,朕放心不过。”
  陈昭有些惊愕地抬头,但很快他就低下头。“陛下,他不是……”
  正是知道陈昭对赵长宁没有别的意思,朱明炽才放心他来守。
  “对,她的确是女子。”朱明炽也不瞒陈昭,反正自此一事后,赵长宁永远别想做这个大理寺少卿了。“所以你不用担心她谋朝篡位,也不用担心她玩弄权术。是朕一直在强迫她,现在她肚里有朕的孩子,你要护她和孩子周全。”
  “但是,微臣如果不助您一臂之力……”
  朱明炽神态淡然:“自今日起,锦衣卫、神机营等全由我亲自接手,直接指挥。”语气中自透出一股不动神色的杀意。
  陈昭久久没有说话。只能拱手应是。
  马车很快就赶过来了,朱明炽亲自把人抱上了车,让陈昭送赵长宁离开。
  冬天长夜漫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破冰春晓。
  陈昭知道朱明炽接管京中全部兵权的用意,若论行军打仗,也只有一个孟之州能与他比肩罢了。他接管兵权,就是随时应对突变。无论周承礼再怎么诡计多端,也得跟朱明炽战场上过招。
  赵府很快就到了,陈昭本来是要进去叫醒她的。
  只见琉璃灯罩的蜡烛下,她睡得正沉,肤色胜雪,睫毛细长秀气,嘴唇红润,当真是海棠春睡,动人至极。
  如此才华横溢,冷淡秀雅,竟然是个女子!
  难怪他每次见到她,心中都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
  陈昭喉结微动,然后伸手想抱她起来,心想不用吵醒她,可以抱着她进去。但是一路沉睡的赵长宁,偏偏这时候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自己在马车里,还看到旁边站着的陈昭,她立刻坐了起来:“陈大人?”
  “不用担心,是皇上让我送你回来的。”陈昭收回手淡淡道,“皇上让我护着你肚中的胎,我会在赵府住几个月。”
  赵长宁很快就明白了什么,笑了一声:“那当真是为难陈大人了。”
  她率先下了马车。
  赵长宁很敏感地察觉到这件事,有什么地方不对。
  一开始朱明炽想让陈蛮守着她,因为陈蛮对她言听计从,绝对会以她的意思为主。但陈昭就不一样了,陈昭对朱明炽忠心耿耿,但是对她却不怎么友好。
  看似保护,实则监视,她脑中转过许多念头。
  陈昭则慢悠悠的,跟在她背后进来了。
  第102章
  夜寒如水,长宁让人给陈昭安排了住处。
  燕云山则有些担忧:“大人, 他在这里住着是不是不大方便?毕竟是锦衣卫指挥使……”
  赵长宁何尝想陈昭在她这里住, 这个人一贯就看她不顺眼, 而今又知道了她是女人,恐怕是更想除之而后快了。
  但她更在意的是朱明炽为什么让陈昭在身边保护她。
  微叹了口气, 赵长宁道:“叫人多送几床褥子过去吧, 安顿下来再说。”
  虽然已经不下雪了,但是天气还是冷的。
  有外人住在竹山居始终是不便, 长宁早上起来就看到陈昭在晨练。只穿了件单衣,她看了一眼就想回避, 陈昭站定了淡淡地说:“赵大人是见不得我吗?”
  长宁只是道:“陈大人一贯视我如蛇蝎,如今又被指派来保护我。我避及一二也是为了陈大人着想。”
  陈昭嘴角微微一扯, 也不言语, 赵长宁说的的确没错。
  知道她是女子后,他就知道自己以前的猜测可笑了。她一贯冷淡,莫不就是帝王强迫她在一起。既不是男子,玩弄权术来做什么,真的想要荣华富贵,还是进宫做嫔妃更方便,凭朱明炽对她的时候如昏君一般,应该是她要什么给什么的。
  他见赵长宁在家中穿得简单, 纱罗中单,月白直裰,倒是显得更加清稚秀雅, 不太像一个正四品的朝廷命官,而只是个少年郎。
  “不打扰陈大人练武了。”长宁说着往庑廊退了几步,然后她又站定了。
  只见她又回眸,定定地看着他:“陈大人,究竟发生什么了?”
  陈昭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只是一笑:“大人的事情我一概不知,只知道皇上的命令是保护您和您肚中的皇嗣。”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大人自己想必更清楚自己的事吧。”
  赵长宁也是笑了笑就不再问他了,既然什么也问不出来,那问了也没意思。
  她第二天想进宫去见朱明炽,但是在殿外站了会儿,才等到刘胡出来跟她说:“……大人您请回吧,皇上这会儿正在召见兵部尚书,有要事相商,恐怕没时间见您。”他又接着招了招手,“给您准备了软轿,您坐轿子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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