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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吱呀一声。</p>
  这殿太老了,老到燕昶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盖起来的,大夏历代天子一直派人好好修缮着,一边修葺一边盛赞仲陵风物,其实却也没住过几回。仲陵宫里的人老了一批又一批,谁也没想到有一天,仲陵行宫竟然会迎来新的主人。</p>
  空旷的寝宫回响起轻轻的脚步声,殿很大,层层罗纱遮掩,燕昶在一片昏暗中望着罗纱外虚无缥缈的身影,他以为是周凤又来抱怨:“城里怎么了,牢里又怎么了?”</p>
  “是我,殿下。”余旭撩开帘子走出来,手里端着一壶酒。</p>
  飘飘然的,燕昶像是望见了朝他姗姗行来的余锦年,那个泥一般柔弱得能任人揉搓,却心如磐石,油盐不进的小神医。</p>
  他看着余旭走过来,接过他的酒。白玉壶一直温着,盛着褐盈盈的一抔酒,闻着苦中发甘,吃着也辛涩回甜。酒基是好的,仲陵城出名的好酒,只是不知道都泡了些什么东西。</p>
  余旭坐在他“龙床”前的脚榻上,宽宽大大的殿、宽宽大大的床,他一个人睡也不知道冷不冷,反正余旭是觉得冷飕飕,他道:“请仲陵名医开的药酒方子,安眠宁神。”</p>
  燕昶确实睡不着,枕戈待旦,什么安神方子都没用。原本医营只愁越王的肩臂问题,如今又愁上个失眠,整个医营都快愁秃了,召谁谁就顶着一脑门官司进来。日后再召,推三阻四,来的都是些被医营排挤的倒霉蛋。</p>
  周凤要提枪去押,燕昶说算了,老天不许他安眠,何必强求旁人,自己也干脆放弃,倒难为余旭还记挂着。</p>
  燕昶看他乖顺地坐在脚边,低着头认真摆弄一支安眠香,那东西早就对燕昶没用了,闻着只是个香儿罢了,他倒是锲而不舍。</p>
  余旭觉察到他的目光,抬头笑了笑。</p>
  燕昶微微一愣,心里有了片刻的动摇,要么,对他好一些?这种时候,所有人都自顾不暇,医官都推脱着说军营伤众,能不进宫就不进宫,哪还有人能想着他睡不睡得好。</p>
  也不知究竟是仲陵名医确实医术高明,还是安眠香罕见的起了效用,吃下药酒没一炷香的时间,他竟朦胧有了困意。被余旭扶着躺在床上,头顶的金色幔帐缓缓旋转,连惯常夙夜作痛的肩臂也不疼了,整个人像是松解下来,飘忽欲仙。</p>
  余旭靠在床边依稀地哼着什么。他想着,余旭好像也是江南人。</p>
  一个顷刻,燕昶闭上眼睛,竟得了一宿黑甜好眠。</p>
  还梦见少年时,十一二岁光景,有母妃疼爱,得父皇厚望,奕奕其华,光彩逼人。</p>
  周凤作为燕昶亲信,领卫戍总司兼侍卫总领,统管仲陵内兵和越王近卫,戍卫全城,他应付着大小兵官,每日忙得不可开交,晚上还得进宫去陪燕昶练剑。倒也不是真练剑,燕昶肩臂都坏成什么样了,举碗都难,医营也没辙,何况是练剑。</p>
  只是陪燕昶把力气挥霍空,换得片刻疲乏休憩罢了。</p>
  今日城防营出了点纠纷,周凤去料理了一番,回到内城时月上中天,他纵马飞驰在仲陵大街上,迎头撞上巡城校尉带着一拨巡逻士兵。一群人口中胡乱奉承一气,忙着卑躬屈膝给他让道。</p>
  顺畅无阻进了宫,却发现殿中竟已熄了烛火,余旭端着空酒壶出来,瞧见周凤回来,心情颇好地唤了声:“周总司。殿下已经睡下了。”</p>
  “睡了?”周凤大吃一惊,“怎么睡的?”</p>
  余旭摇摇酒壶:“吃了些安神酒,就睡下了。”</p>
  周凤跨步上前,夺了他的酒壶闻了闻,确实是酒,有些苦味,没闻出什么蹊跷来。他向来不信余旭,还亲自进殿瞧了瞧,见殿下确实沉甸甸睡着,没有异样,酒气也不浓。</p>
  他倒是愣住了,不可思议。</p>
  余旭抱着酒壶,笑得似朵花儿,不知道究竟在开心什么,边走边兴奋蹦跳。一群宫人避让,看他拍着壶儿肚子神神道道地:“安神酒,好东西!”</p>
  第168章安神酒</p>
  那日卫鹤跪了一天一-夜,终于倒下,他身子刚挨到地上,就被余锦年早就安排好的人给抬了下去,剥衣验伤清理伤口一气呵成,闵雪飞也不管他。</p>
  他先前看卫鹤背上湿红一片,这会儿验了伤,又发现虽然瞧着恐怖,其实只是些皮肉外伤,武人身体结实,用上药没几日便能转好。看来闵霁还是手下留情了的,不然要是真往死里打,二十几军鞭足够要人半条命。</p>
  卫副将跪了寒风,高烧得严重些,暂时是下不来床了。</p>
  尽管灌了药,烧也未必能退得这么快。余锦年用手巾沾着烈酒,小心避着他身上的伤,给他擦洗降温。卫鹤迷迷糊糊醒来,睁开眼,见床前有个人影,张嘴就喊“将军”,挣扎着要起身下床。</p>
  余锦年连两个医官一边一个,将这牛劲儿似的病号给摁回床上,才包扎好的伤口又崩开一道,白纱顷刻染红,气得余锦年想打人。</p>
  卫鹤病倒在榻上也不安分,后背渔网似的密密麻麻全是伤,手臂上那道更是凶险,箭头差些嵌进骨缝里,撤退路上又流了汗染了泥砂,余锦年光是挑灯给他清理伤口,都不知耗费了多少时间。卫鹤却全然体会不到余锦年的辛劳,就是不肯老老实实趴着别动,缚伤的白纱都不知换了多少次,像不知疼似的。</p>
  医官们看不住他,也不敢管,只好换余锦年亲自来盯,施了针,又灌了药,余锦年自己都乏了,他还颇有精力,让人不得不感叹这些当兵的,简直是体力好得惊人。</p>
  直到月夜清风徐徐而起,为节省用度,内外烛火早就熄了,只余一只短短的蜡烛头在床头静静地燃着,时不时噼破一声响儿。卫鹤脸朝下趴在床上,看着那烛头烧了一寸又一寸,看到他白日挣扎时无意在余锦年手背上挠出的一道红印——他着急啊,急得阖不上眼。</p>
  “我们卫家,只能战死沙场。”</p>
  余锦年一个盹儿猛打醒过来,听见卫鹤说话,下意识应了一声:“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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