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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请心内科会诊?”
  清音心里一叹,这就是在临床待久了的通病,不能说错,但找来心内科的专家又能怎样,他们已经用上了强心利尿的办法,也没能扭转心衰的局势,而心内的治疗手段,要么药物强心,要么手术介入。
  八十岁的何老太太,不一定能承受手术之苦。
  “师父,我们可以用治疗脱证的思路试试吗?”忽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赵爱国,小声道。
  他只有一只手一只脚,自从进门后就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不然会站不稳。
  清音心头一松,“哦?说说看。”
  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赵爱国要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但他知道,师父愿意带他们来,还是第一次带他们来这样的病人面前,这就是让他们学习的机会,即使说错了,师父也不会责怪,因为只要是学习,就允许犯错。
  这是师父说的。
  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根据四诊合参的结果来看,病人是典型的心肾阳虚、元气将脱,也就是书上说的脱症,咱们可以益气固脱。”
  清音点点头,“那用什么方子呢?”
  赵爱国局促的摇头,“对不起师父,我们还没学到方剂学的内容,但根据现阶段学到的中药学基础来说的话,可以用人参之类的补气药。”
  清音再次点头,还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不错,你们才学一年基本功,能有这样的判断和胆识已经很不错了,我也打算益气固脱,但光用人参不行,还得加把火,用红参吧。”
  其他几人跟着点头,红参的效用更猛,在中医急诊学上用的确实更多,加上它的热性对老太太的心肾阳虚也是及其对症的,就像给一盆冰水加热需要用到柴火一样。
  “不过,光补气不行,这只是增加摄入,还得再减少消耗,用……”
  “收敛固涩的药物。”孙爱兰像平时跟诊时一样顺其自然地接口道,反应过来的时候,所有人的视线已经落在她那张被胎记占了三分之二的脸上,她吓得连忙低下脑袋。
  清音点点头,“很好,所以我还打算用点山萸肉,来,帮我开方吧。”
  孙爱兰也顾不上那几道火热热的视线,低着头,掏出随身携带的处方签和钢笔。
  “山萸肉六十克,红参三十克,武火急煎成150毫升汤汁。”
  孙爱兰写好,递过去,清音检查一遍,没问题,签字,盖上自己的章子,又递给呼吸科主任,“让人赶紧去药房抓药吧。”
  主任看了看就两味药,“这……就两种药吗?”
  “嗯,先喂下去,我在门诊,有什么打电话。”
  何老太太重要,但门诊等着的病人也不能忽视,清音带着四个小徒弟,仿佛脚底带风,腿脚不好的赵爱国和李爱琴也不甘落后,一蹦一跳的跟在她身后,走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说不出的奇怪。
  新来的病人和家属们还不习惯,都被这种奇怪的组合吓一跳,赶紧让道,一直等到他们走远,才议论起他们的身份。
  “这就是清院长,书钢医院的院长。”
  “那她身后这四个……”
  “哦,这是她的徒弟。”见问话的人撇嘴,熟悉的人就笑道,“你别忙着撇嘴,说不定将来清院长的号挂不上,咱们还得找她这四个徒弟看呢。”
  “这……”
  “人家只是肢体残疾,又不是脑子不好使。”
  ……
  回到诊室,香秀已经陆续完成了五六个病人的基本问诊,清音接过病历本开始一个个叫号,速度快了很多。
  大概三个小时后,门诊病人即将看完,电话机响了,李爱琴离电话机最近,她接起来,听了两句,立马眼睛一亮,“师父,老太太醒了!”
  清音也是一喜,接过电话,“怎么样,神志清楚吗?”
  “清楚,对答如流,心率恢复到85次每分。”服药前是114。
  “血压回升到116/76。”服药前收缩压只有85。
  “呼吸从26降低到20次每分。”
  清音“嗯”一声,单从这几项生命体征上来看,是向着平稳恢复的,“从现在开始,药量减半吧,加强二十四小时看护,有什么再打电话。”
  话虽如此,但她还是趁中午吃饭的时间又上病房看了一圈,确保老太太情况稳定,这才离开病房。
  刚走到门口,正想着要不要去看看鱼鱼的救命恩人,忽然香秀拿着一张纸从楼底下跑上来,“师父,这是刚刚收到的传真。”
  清音接过来一看,上面的黑白照是温馨和睦的一家四口,前排板凳上坐着一位老太太和一个浓眉大眼的小男孩,他们身后站着一男一女,男人温文尔雅,目光含蓄,女人清秀温柔,目光含笑……哪怕中间隔了二十年,清音依然能看出来,这个女同志就是住在另一间特护病房里的鱼鱼的救命恩人。
  而更让清音震惊的是,搂着小男孩的老太太,跟刚刚的何老太太也非常像!
  传真过来的,技术有限,大片黑白阴影太多,看不太清楚,但清音可以肯定,照片上的人五官和现在的何老太太相似度非常高,至少达到了70%以上!
  电光火石之间,清音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极具巧合的念头……
  第139章
  虽然有了猜想,但清音并未立马转回病房,她觉得心口发闷,还伴随着一股钝痛。
  她扶着墙,勉强让自己站稳,深呼吸几口,将那种钝痛压制下去,又上科室倒了两杯水喝下去,干到冒烟的喉咙似乎才能喘气。
  “清院长这是咋啦?哪里不舒服吗?”有小医生关切地问。
  清音摇摇头,又坐着歇了会儿,然后给顾安办公室打电话,“你来一下。”
  顾安来得很快,他这几天一直早出晚归,清音还没在清醒状态下跟他打过照面。此时一进科室,见她脸色不好,连忙小声问,“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你看一下,这个人是不是何进步?”她指着纸上那个温文尔雅的男人问。
  顾安点点头,“你从哪里来的照片?”
  清音把事情解释了一遍,她那天没想通,后来睡不着的时候一琢磨就明白了,那个年轻人能迅速地在第一时间打电话来找顾全,想要见一见周家村被解救的女人,倒不一定是因为他在系统内有什么耳目,而是他本身就是系统内部人士,且每一天都在关注类似消息,所以才会如此之快。
  再结合顾安说的,何进步的儿子现在也成了一名公安,她把他叫来,一是确认,二是想找个人陪着自己。
  清音觉得,自己一个人无法面对这样的局面,她太难过了。
  顾安沉默,良久的沉默。
  科室里的医生护士来来往往,时不时地都在打量他们两口子,心说这是咋啦,怎么俩人眼睛红红的一句话不说?
  最后,俩人携手,来到鱼鱼救命恩人住的病房。
  那是一间很宽敞,光线很好的套间,自带这个年代很少见的冲水马桶,窗帘是浅紫色的,外间有沙发和桌子做会客间,内间有一张宽敞的能让人睡得十分舒服的病床。
  女人并未躺在床上,而是坐在窗前,痴痴地看着窗外的风景。听负责照看她的医护人员说,她很害怕生人的靠近,当没人进来,让她感觉到安全的时候,她就一直是这个姿势,很多人都曾好奇的走到窗边,站在她的角度往下看,可除了医院的停车场,什么也看不到,不知道她一天到底在看什么。
  听见敲门声,她瑟缩了一下,还是回头了,发现是熟悉的清音,她的神色略有松动,甚至看见她穿着白大褂,她还像个小孩似的,乖乖地把袖子撸高,坐到床上,等着打针。似乎打针跟她这十几年受的罪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还不如被蚊子叮一口。
  清音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她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哭一场,只要再等几天,几天啊,他们全家就能团聚了!
  顾安这时也跟着进来,女人对他还有印象,记得他是鱼鱼的爸爸,但还是免不了的怕生,躲到清音身后。
  清音连忙搂住她,“不怕不怕,他是我的丈夫,是鱼鱼的爸爸,鱼鱼你还记得吗?就是那天你救的那个高个子女孩。”
  女人不出声,但眼神里的怯意少了两分。
  “你的身体恢复得非常好,我们不用打针啦。”清音继续温声说着,把她的袖子放下来。
  女人这才咧嘴一乐,“咿咿呀呀……”
  清音走过去,坐到她身旁,继续搂着她瘦削的肩膀,“在这里住得怎么样?”
  “咿咿呀呀……”
  清音静静地笑着,“听”她说完,点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然后又问:“晚上睡得好吗?”
  “咿咿呀呀……”
  “中午吃红烧肉怎么样?我们医院大食堂的拿手好菜就是红烧肉,去晚了都买不着,我得跟护士站说一声,让她们去早点,多给你打一点,你喜欢吃肥的还是瘦的呀?”
  女人依然是咿咿呀呀的叫,清音不厌其烦的把她当成正常人,聊了很久很久的家常,眼见着她似乎心情越来越好,还会自己哼一些不成曲的小调,清音这才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那张纸,展开。
  “你看看,这个人是不是你?”她指着照片上何进步身旁的女人问。
  女人的神情怎么说呢,一开始就跟清音前面跟她说的无数句话一样,咿咿呀呀,可当看清照片的时候,她忽然就不说话了,抢过那张纸,正着,斜着,倒着的看,似乎是在研究什么。
  看了足足有十分钟,清音和顾安都不说话。
  终于,她干瘦的指尖抚摸着照片上的小男孩,脸上露出一抹温馨的笑容,嘴里含含糊糊念着什么,清音凑近去听,原来是“飞飞”。
  顾安眼眶一酸,小声向妻子解释:“那个孩子名叫何飞。”
  “你是不是叫何芳菲?”
  女人依然是一样的表情,先不以为意,忽然这三个字缓慢地传达到她的神经上,她才后知后觉的抬头,看向顾安,然后点点头。
  “你叫何芳芳,你儿子叫何飞,你丈夫叫何进步,对吗?”
  女人呆愣着,忽然反应过来,点点头,嘴里继续念叨着:“飞飞,飞飞,飞飞……”
  作为一名成年人,这么多年的磨难似乎已经让她忘了自己结过婚,有过丈夫,但她一定没忘记自己是个母亲,还有个孩子。
  清音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她甚至想,要是鱼鱼能早几天出去玩,早几天遇到暴雨塌方,早几天解救何芳菲,说不定何进步就不会去出那次任务,就不会牺牲……可是,要不是经验丰富心思细腻的何进步去,别人或许就不会想到临时换车,那位突破重重封锁回来报效祖国的科学家,或许也化成了灰烬。
  而她,又怎么能希望自己的女儿去冒险呢?要是一切都提前发生了,顾白鸾还会有那么好的运气毫发无伤吗?
  *
  何老太太那边因为病情刚刚稳定下来,还没完全脱离生命危险,清音和顾安商量过后,决定先不拿照片给她看,也不让她和何芳菲见面,以免情绪激动,刺激到老人家。
  当天下午顾全接到电话,看着眼前那个浓眉大眼,一脸焦急的小伙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查看他的工作证,确认是自己战友后,火速安排车辆,送他来书城见面。
  认亲场景,清音没勇气看,她只是站在病房门口,很快,立马就传来一阵阵哭声,有青年何飞的,也有何芳菲的。
  顾安也跟她站一起,整个人恹恹的。
  大概两个小时后,哭声停歇,清音敲门。
  何飞先对着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顾叔叔清阿姨,要不是有你们和白鸾妹妹,我不敢想象,我这辈子还能不能有机会看见我母亲。”
  “自打她失踪那年开始,我跟父亲的关系就不太好,他那三年一直在四处寻找母亲,他也和我一样坚信,母亲只是失踪,不是死亡,他真的在尽力寻找,发动自己一切关系,可就是……就是……”
  因为何芳芳和司机是为了去西部某个落后省份采访,为了赶时间没在路上停留,一直不停的开车,以当时的技术条件只能从最近一次能查到的他们使用介绍信住宿的城市开始摸排,顺着他们原本计划的路线,一路查到他们即将到达的目标城市,却忽略了他们其实没走那条路,而是走了石兰省内深山老林里的国道,且进去之后再也没能出来。
  找了三年,何进步依然没放弃,可惜后来传来找到那辆车和司机遗骸的消息,他亲自去了几趟当地,甚至到过沿途的很多村子,周家村或许也去过,可依然没能找到妻子,他不得不往自己的工作性质上考虑,觉得妻子或许真的遇害了,是敌人对他的报复。
  于是,他化仇恨为力量,那几年里狠狠捣毁了好些间谍窝子,立了很多功劳。
  “顾叔叔不用瞒我,其实我隐约知道他是做什么的,我也怨恨过,要不是他做那样的工作,我母亲或许不会遭人报复。”何飞顿了顿,“那时候我年纪小,对他也说过一些不好的话,长大后,当我也跟他一样,走上同一条路时,我终于理解了他,很想跟他说声对不起,可惜没有这个机会了……”
  青年红着眼睛,再次向顾安和清音鞠躬。
  清音仰头,尽量不让眼泪流下来,“过去的就不说了,你父亲没做到的事,你做到了,他肯定希望你跟你母亲能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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