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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林听和沉微明坐上了回香港的高铁。
  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没有睡醒的脑袋,仍未通过的好友申请,林听一贯讨厌悬而未决的不安稳感,却也没再揪着不放;她额头抵着车窗,眼睛微眯,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西九龙站到了。
  沉微明拉着她在圆柱后等了好一会儿才坐上扶梯。前后都挤满乌泱泱的人群,甚至打个喷嚏都能撞到陌生人的后背,转个身就能擦到身后人的发丝;从来不凑热闹出门的林听这下算是体会到节假日出行的恐怖和窒息。
  沉微明见她打不起精神,轻轻一捏她下巴,啄了一下。
  “全是人!”她横眉怒视,拍打他好几下,又碍着路人,动作幅度很小,不敢过于放肆。
  一番闹腾,清醒了。
  人的大脑很多时候就是一张记忆读卡器。
  信息由五官传递,重要与否全凭当下的心境而定。
  走出高铁站的时刻,林听关于香港的记忆细胞全被唤醒。
  空气中惯有的低气压,街边小店门口随意挂着的塑胶水管,透明橱窗排列整齐肥的流油的烧鹅,一刀剁下去,甚至能想象到入口的香腻。
  两年前的记忆和现实高度重合。
  身边的人,眼前的景,还有鼻尖丝丝绕绕挥之不去独属这座城市的烟火气。
  一贯的,她没有做任何攻略,也没有和沉微明商定此次的行程安排。
  偷懒的她,决定继续交由他打理。
  沉微明兴致不错,脚步轻快,指着马路斜对面一处不起眼的街心公园。
  “喏,我小时候常和夏冉在那玩。”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街心公园还真有几个孩童你追我逐,笑的阳光恣意,老人们跟在后面,口一张一合,大抵是在喊着慢点跑别摔着这样的话语。
  林听拉住他的手,欲继续向前的脚步顿了几拍,随后调转方向,过了红绿灯,直奔街心公园而去。
  “陪我去看看。”
  “就是个小公园和小庙宇。”沉微明拗不过她,亦步亦趋。
  公园方方正正一小块,以目为尺,的确不大,顶多十分钟便可逛完的面积。
  几棵古榕,盘根错据,气根横生;枝叶完美交错铺成软顶。
  林听走走停停,像是误入沉微明和夏冉童年记忆的穿越者,不敢出声打扰,只想倾心感受。
  古树背后的天后庙香火缭缭。
  林听没多思考,脚步略有迟疑,还是选择朝里走去。
  唯物主义者终究抵挡不住耳熏目染的潜移默化,再不信佛的人也没有路过庙堂门口不进去瞻仰朝拜的底气。
  几分钟便转悠完,她没有点香,没有跪拜,只按习惯双手合十,目光坚毅。
  计划之外的行程,拢共加一起也不过花费了二十分钟而已。
  “许什么愿了?”沉微明好奇。
  她紧了紧搀着他的手臂,微掀眼睑,“我不许愿,许愿就要还愿。”
  “还咯,随时陪你来。”
  “做人不能太贪心,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是很好。”
  一个小时后,吃饱喝足的两人坐上了去长洲岛的船。
  山上多是起早徒步的人群,蜿蜒攀升,山脚下的海随着地势的升高反而愈远愈清晰。
  到了山顶,阶梯小路向下,面朝大海,两人的脚步终在一处停下。
  墓碑上熟悉的笑容和印象中别无二致,林听蹲下身,和照片里的人对视了很久,始终没有吐出一个字。
  她以为自己会情绪翻涌痛哭一场,很奇怪,并没有。
  这一刻,她只想静静地在夏冉身边赖上一小会,听听海风,稍抬眼就是夏冉的笑。
  沉微明顺势在她身旁坐下,两个人的手臂紧挨着,时不时因慌乱无措不自觉抖动的手指总会被他轻轻捏住,只摩挲几下,便又恢复平静。
  这个时间和季节,来扫墓的人不多。
  偶有徒步的人误入,环顾四周发现是一片墓地,些许惶恐,迅速绕道,避之不及。
  她和沉微明什么话也没有说。
  而原先设想好积攒满满的要和夏冉倾诉的话最终都没有说出口。
  思念,不舍,懊悔随着深深浅浅的呼吸飘散在空气里。
  临走前,林听摸了摸墓碑上的生卒年月,“我和你哥回去啦,有空再来看你。”
  沉微明一手搭着墓碑的角,像搭着夏冉的肩膀,第二次以扫墓的形式和妹妹相见,依然调整不好呼吸,“我和林听来看看你,希望你在那边也过得开心”。
  两个人手牵手离开,转眸的瞬间,夏冉似乎笑的更胜。她如果还在的话,铁定会跟在二人身后娇滴滴地喊,“我早就说你俩最配,你们当时还偏不信!”
  下山的时候,步履轻松不少。
  沉微明原本想带着她在岛上转转,林听不同意,“先去拜祭一下伯父吧。这次来香港主要就是看看你的家人,不办完这些事我玩也不安心。”
  沉微明眼底波澜缕缕,俯下身,只是还没来得及亲吻她的额头,就被她碰巧低头躲过,“客服同意了。”
  回程的船上,林听一直专注和客服聊天。
  如小刘护士长所说,每个摄影师的日程安排都是一早敲定好的,可供顾客选择的余地很少;果然不差钱的老板做生意也佛系。
  不抱希望,却还是问了一嘴,“请问能直接和摄影师交流一下再下单么?
  “不好意思,我们摄影师都很忙。任何业务咨询和行程计划全由客服代理。”
  意料之中,干脆直奔主题,“麻烦给我小贝的行程表,谢谢。”
  客服动作麻利,不过一分钟之后发来一个截屏,下载全图,再放大,从雪朗峰到开普敦,从毛里求斯到可爱岛,果然没有一处离的近的。
  更沮丧的是,无论他身处何地,拍照邀约基本定满,完全不愁没生意。
  林听才不会轻言放弃,“小贝未来三个月会有额外的行程么?或者可以单独约他,住宿机票我出。”
  客服显然没少遇见这样的请求,见怪不怪,“您稍等我帮您确认一下。”
  这次等待的时间略微久了点。
  下船的时候,客服那边依然没有任何音讯。
  她眉头不展,多少有点烦闷。沉微明给她按摩肩颈,“出来玩就好好放松,别太纠结。总归会有转机。”
  会么?他也不知道。
  抵达沉父墓前已快接近正午。
  烈日正艳,晒得墓前的桔梗都蔫了吧唧;按花和叶干枯的程度,应该送了有一阵子了。
  沉微明蹲下身,挪了下花盆的位置,放一盆新的上去。“我妈应该来过,她年轻的时候我爸就爱送她桔梗。”
  林听则在一旁帮忙清理被风携来的垃圾。
  “爸,这是林听。”
  从始至终,沉微明只说了这样一句简短的话。
  于林听,却有第一次见家长的郑重心情。
  这样的场合,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眼神总不自觉绕回到沉微明身上。他抿紧嘴唇,神情隐忍,看不出太多的难过和伤怀。而情不自禁攥紧的拳头和胸口时不时的剧烈起伏又让林听无比心疼。
  她上前抱住他,只一瞬便松开。沉微明别过头,食指划拉一下眼角。
  过于沉重的早上积攒的郁结难以排解,两个人去冰室点了满满一桌子的菜。吃不完可以打包,眼下他们最需要的是持续不断味蕾的刺激。
  人的成长过程很多时候就是学习自愈的过程。
  成长路上大大小小的伤痛应接不暇,不能自暴自弃不管不顾,也不能寄希望于次次都能及时找到医生清理伤口,总得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良药。
  短暂麻痹也好,长期镇痛也好,好歹要让痛苦不会嚣张到捏住自己的后脖颈。
  而今日两个人默契地选择了同一个疗愈方式-美食。
  咀嚼和吞咽带来的满足感很大程度上转移了内心深处的隐隐作痛。
  来一个鲜嫩多汁的白萝卜,一口下去既有牛腩的鲜美,又有萝卜本身的清甜;塞一口滑嫩鸡蛋包裹的虾仁,再来一勺冰镇陈皮红豆沙,凉到舌尖,甜而不腻;最后吸一大口咸七柠,气泡在口腔迅速炸裂,入口咸回味甘,颇感治愈。
  林听偷偷打了个嗝,对着桌上几大盘子挥挥手,“吃不下了。”
  沉微明战斗力很强,却也抵不过四人的菜量,只几筷子后也宣告战役结束。
  撑得动不了,便都瘫在椅子上,面对面坐着,摸着肚子,嘲笑彼此的窘态。
  桌上手机一振,客服终于回了信息。
  小贝今年计划去普吉岛跨年,元旦前两天抵达,3号就飞伦敦。他最多可以抽出31号这天的时间给二人,问林听这边愿不愿意。
  普吉岛算是小贝未来大半年离国内最近的地方了。
  林听没得选。
  “我没问题,你医院那边安排的开吗?”
  “不出意外我那会已经辞职了。”林听快速编辑回复,生怕晚了一秒钟又生出别的事端。
  转定金,签订电子合同,对方发来详细的拍照流程和工作室摄影注意事项,并告知拍照前一周小贝会主动添加林听好友方便沟通,一气呵成,林听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她卸下双肩,坐姿更加懒散。她不知道去见小贝一面究竟有何意义,此举甚至经不起冷静下来的细细推敲。
  说到底还是放不下。
  “对了,你和客服定了拍什么?”沉微明问了句,他没有拍照的习惯,如果让他对着镜头拍满八个小时,他宁愿去踩八个小时的椭圆机。
  “写真啊。”林听也不爱拍照,更不爱在陌生人面前搔首弄姿,想想都有点头皮发麻。
  “谁的写真?”
  “情侣写真啊。”
  单人写真四套衣服,八个小时。情侣写真两套衣服八个小时还可以单拍,价格一样,怎么都是后者更省事。
  沉微明笑不出来,一把年纪还要拍写真,显然比他过往处理的任何一个任务都要难搞。
  林听见他皱着眉头,假装生气,“干嘛,跟我拍写真很委屈你吗?那以后拍婚纱照怎么办?”
  她不过随口一问,也不知怎么就把婚纱照三个字脱口而出,撤回已经来不及,对上的是沉微明玩味的眼神。
  “婚纱照你想怎么拍就怎么拍。我奉陪到底。”
  他想起什么,拨了个电话,打算先托队长看看能不能查到小贝或工作室的其他信息。
  “正好,我也有事找你。那家伙应该就是认错了人。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掉以轻心,有任何问题第一时间联系你。”沉微明心里的石头彻底落了地,
  队长效率惊人,不过半小时就回了电话。的确是正儿八经做摄影业务的工作室,没发现任何其他可疑或值得推敲的信息。
  “那小贝?”
  “是真姓,老板名叫贝斯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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