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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常嘉赐松开手,将那符纸丢到了阵里,下一瞬阵眼便闪出了明明灭灭的红光。
  “我起先怎么都想不到会是你,毕竟你同我乃是本源一体,可后来我想想其实不该,你的魂魄是在我们分离那日而生的,你这一辈子的生辰八字自然也相应而动。所以……你看。”
  “看来,是真的。”贺祺然专注地和常嘉赐一道盯着那阵,半晌“嗯”了一声,“可是……如果那三魂咒可解,沈苑休为什么……还是会死?”不怪贺祺然未卜先知,而是当日就沈苑休那气色,谁都能看得出他已是命不久矣。
  常嘉赐一愣,继而叹了口气:“因为就像幽鸩说得,有时这世间……没有两全其美。”
  “原来是我贪心了,”贺祺然失笑,“可是不能两全的结局……难道不该宁愿不要吗?”
  “为什么不要?不是人人都有再活一次的机会的,只有活着,才有希望……与其同归于尽,不如孤注一掷,我不可能就这么坐着让所有人一起等死,不可能……”常嘉赐的眼里忽然闪过一丝璀璨,只不过很快又隐灭下去,这么多年以来,求生几乎已经成为了常嘉赐的本能,哪怕这生路并不是为他自己所求。
  “可是……嘉赐,姐姐已经不在了,你知不知道,如果我也不在了,魂魄残缺,对你意味着什么?”一柄冷锋悄悄贴上了贺祺然的咽喉,他却毫无所觉一般,只直直地看着常嘉赐。
  常嘉赐在贺祺然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的眼睛,里面溢满了浓浓的悲伤,只不知道这是自己的还是贺祺然的。
  常嘉赐勾起嘴角。
  贺祺然知道他明白了,他问:“我还能不能……再见他一面?偷偷的也好。”
  常嘉赐沉默。
  贺祺然苦笑:“也好,这样也好……”说着,慢慢闭上了眼睛。
  常嘉赐紧了紧握刀的手,刀锋已陷入了那幽绿之中,他看着贺祺然安谧的脸,忽然道:“祺然,对不起……如果没有我,你的十辈子应该不会那么苦……”如果不是对方被封印,由着自己这个恶念在常嘉赐体内肆意壮大,一切又怎么落到今日的下场。
  贺祺然却道:“嘉赐,你还不明白吗,也许第一世那游道士的确将我封印住了,可是养魂阵的根本就是执念,恶是执念,善也是执念,而执念无边,善人会生恶,恶人也会生善,善恶是本能,许能遏止一时,怎可遏止永世……”
  贺祺然伸手抚上有些呆滞的常嘉赐的脸。
  “而执念若真有无边法力,那我便希冀你们都可平安,幽鸩可以,东门主可以……你也可以……”
  说到此,在意识到常嘉赐听了这话握刀的气力要松了时,贺祺然忽然一把抓住常嘉赐的腕子用力向自己的脖颈间刺了下去!
  “祺……然!”
  常嘉赐猛然睁大眼,看着眼前的画面,长刀脱力地摔落在地!
  第一百二十九章
  贺祺然虽然魂魄不稳, 但他修炼已有几百年, 体内仍有修为残余,而这一刀下去也算彻底破了他的道行, 也将他凝起的神识完全打散。
  看着那道幽绿在变得越来越浅, 常嘉赐咬牙稳住起伏的心绪, 抖着手在地上画起了一个巨大的阵法。此阵同样也是之前去到半轮峰时沈苑休对他附耳所言,待常嘉赐绘毕, 又从怀里掏出另外几个瓷瓶, 一道将其摆在了阵沿。
  甩袖揭掉了瓶盖,一瞬间瓶内的绿光同时窜出, 漂浮在半空之中。
  半残的魂魄幽幽闪烁, 随时都有飘散的危险, 常嘉赐不得不抓紧时机赶快催动阵法。只是这些时日东青鹤的修为不断在溢出,而常嘉赐的内息则越来越虚弱,衰败到常嘉赐快连浮云的气力都没了,只得徒步行来, 而这吸纳碎片的阵法所需的法力却并不小, 若是半途脱力, 怕就要功亏一篑。
  常嘉赐连连吸了几口气,缓缓站到那阵眼处,一边凝气,一边忍不住向周围望去。
  死寂的夜色中,只余那几道魂魄散出惨绿的光。
  从最先在那牡丹阁和沈苑休一同擒下的散修、再到偃门赤苑长老方水合、徐风派掌门和雍、青鹤门水部长老伏沣、九凝宫宫主花见冬、青鹤门火部长老未穷……再是偃门魂修贺祺然。
  七具,兜兜转转……七具魂魄终于集齐。
  莹莹的红光由常嘉赐脚下的阵眼溢出, 起先十分缓慢地流过地上的符纹,一点一点,半晌才铺满,紧接着,符纹竟像活物一般开始扭动起来,忽高忽低,明亮晦暗,彼此交错穿插,一线一线织出了一张血红的网,将那些魂魄都笼罩在了其中。
  在常嘉赐拼命的提气下,那光亮越发闪耀,仿佛化作熔岩,把裹覆的魂魄一个个的吞噬融化,常嘉赐却并不管那些光华,他只是用力大睁着双眼,自这些人面上一一掠过,然后停在了最后两具魂上。他看得目不转睛,看着那两张模糊的脸,看着他们的身影在密实的网中变得越来越透,越来越散……直至消失,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常嘉赐被那炫红刺得眼瞳酸涩,最终不得不紧紧地闭上了眼。
  下一刻,那碎裂的魂魄重新凝结而起,拢成了一团巨大的火球在半空中腾挪旋转,越转越快越转越快,最后直直向阵眼处,也就是常嘉赐所立的地方飞扑而来。
  常嘉赐只觉一片炙热跃到了眼前,他被烫得不敢睁眼,没想到那火球没有停下,反而直接打在了他的额头,然后顺着眉心往里钻去。
  “——啊!!!!”
  刺骨的剧痛猛烈袭来,常嘉赐只觉自己的头被硬生生的劈开了一道,五脏六腑从那裂口处被拽出翻搅,骨骼被磋磨,血肉被碾压,魂魄也被推挤,整个人如坠刀山火海,痛不欲生。
  常嘉赐痛苦的呻吟嚎叫,忍不住狠狠地在阵中打起滚来,所遭之罪甚至尤胜当年中养魂阵的那日。
  同时,这璀璨的红光也从常家村的地界漾出直入天际,将方圆十里都照出了一片炳辉,伴着那凄厉的哀嚎,骇得周围村民纷纷闭门瑟缩,不敢探看。
  也不知过了多久,红光终于隐灭了下来,跳跃的符纹也静谧回落,光华悠悠而散,一切就像开始那样,忽然又重回平静,只余阵中趴伏的身影,像是从水里捞起来般狼狈,不知死活。
  夜幕上的黑云来了又走,星星依稀亮起,好奇地凝视着地上的人。
  半晌,那人动了动,慢慢撑坐了起身。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握了握拳头,又松开,再握紧,如此反复了几回,终于摇晃的站了起来。
  一丝红光在其周身萦绕,他掸了掸身上的落灰,转身向南而去,留下一地苍茫。
  ……
  虽然门主未归,长老伤重,但青鹤门还是那个青鹤门,并没有因为缺了几个管事的就显得凋零颓靡了下去,几处道口依然有金部的弟子兢兢业业的把持守卫,门外东青鹤曾立的结界也依然固若金汤的阻挡着一般的不速之客,至少从外头瞧着,此地半点不见有何异样。
  如果事实也真如此,该有多好。
  常嘉赐站在高处默默看了一会儿,脚下一点,轻巧地在后山落了下来。正欲往那石室大门而去,走到半途又停了。
  常嘉赐望着前方黢黑的一片。
  下一时,里头慢慢走出了一个高挑的人影,一身月白,手持一把同色的纸扇,竟是破戈。
  二人对望,常嘉赐先说话了:“你知道有人会来这里?”
  破戈说:“我只知道这事儿……还不算完。”
  “所以,我来了结了。”常嘉赐道。
  破戈看着他,静立未动。
  常嘉赐说:“你不是我的对手。就算你唤来哲隆,和其他弟子也一样……”
  破戈将眼前人细探了番,果然发现对方眼眸澄亮,吐纳平和,周身的气息悠悠似浅淡流风,深浅却几乎难以查探。
  几日不见,明明被羊山派追得满身伤的常嘉赐道行竟变得深不见底?
  破戈心内自然是惊异的,不过他面上没有显出,他只是问:“我若真让人来阻,你也要在这里大开杀戒吗?”
  常嘉赐没应,袖内的手却轻轻攥了起来。
  就在二人僵持着一触即发时,“唰”得一声,破戈手里的折扇展开了,他一手背在后腰,一手搁于胸前,一下一下摇着折扇,抬步向前走去。
  与常嘉赐擦身而过时,破戈说:“门主这一辈子……都在为旁人着想,也该换个人,为他想想了……”他也许并不明白常嘉赐在做些什么,但是在这关头,破戈还是愿意偏向了东青鹤的喜好。
  话落,破戈的身影渐渐没入到那晦暝之中。
  常嘉赐在确认对方的确离开了之后,这才迈步向那石室而去。
  上一回来此,这里暂居的还是出入自由的沈苑休,而这一次的对象倒是被扣押得名副其实,双手被铁链高高的绑缚起来,牢门外还下了好几道禁锢符,脚下更是布满了牵丝线,也算是费了一番功夫。
  牢内的人原本耷拉着脑袋,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熟悉的气息,他满是血污的脸上长睫微动,接着迷茫地睁开了眼。待那目光落到此处的时候,常嘉赐清晰的看到对方眼中闪出的一瞬璀璨,光明得像是充斥了无边的欣喜,只不过那欣喜很快就又覆灭了,替换而上的是一种意外,然后意外也消散了,只余一片黑暗。
  常嘉赐笑了。
  他上前一步,道:“不是他,是我。”
  幽鸩眨眨眼:“你没死……”不知是虚弱还是惊讶,这这句话说得极轻,像是呢喃一样。
  “是啊,是不是让你失望了?”常嘉赐张开手,那门上纠结盘踞的禁锢结界轻而易举的在他掌心化为了泡影。
  幽鸩望着对方信步而来,每一脚下去那荧光赫奕的牵丝线便应声而断,不堪一击。
  幽鸩眼里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你怎么会……”
  “怎么会修为变得这样高吗?”常嘉赐嗤笑,来到他的面前,“你说呢?”
  幽鸩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沉声问:“祺然呢?”
  常嘉赐不语。
  “祺然呢!!?”幽鸩猛然叫喊起来。
  常嘉赐弯起眼:“你不是猜到了吗?”
  这话一出,幽鸩眼中的利光霎时炸开,那冰寒之气翻翻涌涌,最后竟化为了血红!
  “祺然……沈苑休……是你让他……那么做的,祺然……祺然……”
  当日常嘉赐初初到得偃门的时候便是同沈苑休一道,他们二人有所谋划幽鸩自然一清二楚,眼下这情景他也不难想到沈苑休抓走贺祺然的魂魄定是和常嘉赐脱不了干系。
  常嘉赐看着煞气顿开的幽鸩,因为受了那样大的刺激,他的皮肤竟和东青鹤一般开始寸寸爆裂,不一会儿那张脸就被鲜血糊成了一片,衬着狠戾的眼神,彷如罗刹。
  常嘉赐幽幽道:“我要贺祺然的命,是为了解三魂咒,只有杀了他,这死局才能破。”
  “咣当”一声,锁着幽鸩双手的铁链被幽鸩贲出的气息给狠狠绞断,一声痛入肺腑的长啸中,狂风平地而起,竟将那石室吹得轰隆而倒,连带着后山的草木都连根拔起。
  “…………常、家、赐!!!”
  这般的解释在幽鸩听来只觉讽刺,他一字一字喝得咬牙切齿,乱发在风中飞舞,面似恶鬼。
  面对这样的幽鸩,常嘉赐却半点不怵,他稳稳地立在风中,还又走近了一步,不过下一瞬就被突然暴起的幽鸩重重扑倒在地,脖颈也被死死扼住了。
  “死得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幽鸩双目赤红,浑身浴血。
  常嘉赐竟然没有挣扎,他只是回望对方,艰难地开口道:“因为……我死了,你的嘉赐,便是……真的死了……”
  说着,常嘉赐抖着手摸上了对方浸没在鲜红中的脸。
  “你难道……不想和我在一起吗?当年……在幽冥地府如果早知道……你一直在等我,我一定会和你离开的……我好后悔,好后悔……”
  幽鸩身形一怔,呆在了那里。
  “如果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看不见你的……对不起……”
  幽鸩掐在常嘉赐颈间的气力缓缓松了下来。
  常嘉赐一手从他的脸滑至肩背处,紧紧的抱住了对方。
  “只是可惜,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幽鸩的眼底闪过一丝惊骇,继而腰腹脱力地摔在了常嘉赐的身上。
  常嘉赐握着天罗刀的另一手则一点一点从幽鸩的丹田处抽出,汩汩的鲜血紧跟着一道涌来,沾湿了两人相贴的地方。
  幽鸩没动,就这么趴在常嘉赐的身上,急促的气息一下一下拂过他的侧脸,口鼻的鲜血也跟着大把流下。
  “嘉赐……”幽鸩忽然低唤了他一声。
  “嗯?”常嘉赐低低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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